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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节 裁员（第1页）

（）

（一）

一个相当干燥的下午，没有风，水冘一大半的人都闲着了，因为今天市里派人来做塌陷区的治理工作，出于安全考虑，工人们停工半天，大家在单调唯一的太阳下无所事事、结伴聊天，一批一批的人朝同一个方向移动着。

「你不去看吗？」张姐抓了几把瓜子塞进口袋里，又两手捧一大捧让刘敏把手打开。

「行啦，太多了，拿不下。」刘敏伸出去的一只手接满了。

「哎呀你把口袋撑开，你这不挺大个口袋吗？」张姐自己动手扒开刘敏的上衣口袋。

「你店不看啦？」刘敏看着她。

「都去凑热闹了，谁来买东西？走吧，看看去。」张姐用U型锁把玻璃门锁好，「张姐」、「商店」两列字并排连了起来。

「我不去，又不是头一回，有什么可新鲜的？」

刘敏立在关了门的张姐商店门口，立在这浩荡人群的一侧，嗑着瓜子。忽然间，她有种末世感，只是眼前这群人一点也不焦急，反而挺兴奋。等张姐混到人群中不见了，她也跟在队伍最末往塌陷区走去。

其实自然垮落的塌陷区并没有什么可看的，因为根本也看不到什么，不像开山，视野开阔，声势浩大，垮落甚至没什么大的响动，就只是因为地下的煤炭被挖空，地面因为地压而垮塌下沉，形成一个高低不平的巨大黑坑，这种城市的「黑伤疤」是必须要治理的。一群工作人员大声嚷着不断把人群向外推，测算安全范围。前面的人对着土坑指手画脚，看得津津有味，即使这只是普普通通的土坑。后面的人一个赛一个地踮着脚，鹅一样伸长脖颈，交头接耳。这些人只是需要一个事件，一种脱离了他们日常的发生，并不真的在乎事件的内容是什么。空气中黑黄的尘粒、话语还有阳光都脆而干燥，刘敏在最外层用目光搜寻了一会，找到李赞，他汗透了，湿淋淋的。刘敏知道之后李赞会和其他工作人员一起根据现有的塌陷区继续深挖，再把这里灌成水塘，慢慢地这里会长草、长树、长出芦苇，有鱼虫、鸟兽、出现鬼魂。

人群像云一样聚散，那些散的比较快的大多是女人，主要是赶着回家提篮子去矿里洗澡，她们管这个叫先锋意识，现在所有人都呛得灰头土脸，等下澡堂的水龙头要挤破头的。刘敏跟着往外走，心里不大轻松，近两年塌陷区越来越多，她听说矿上的煤就快挖空，到那时就是下岗裁员的时候了。

（二）

李赞和儿子一起把桌子抬好，用以前折好的厚纸片塞在一只桌角底下，以使桌子保持平稳。刘敏把菜端上来，酸辣土豆丝、毛豆鸡块、白米粥、两块腐乳还有给李赞准备的两根生辣椒，给儿子的一根火腿肠。

「我听说之前你们挖的那个新塌陷区的水已经蓄上了？」刘敏坐下说。

「蓄上了，有人承包搞成鱼塘了。」李赞还没落座，弓着腰在电视机前拍来拍去，这旋钮电视机是结婚的时候公公给的，有年头了，别人家早就换按钮电视了。

「屋里天线不好用，你要想清楚就装个信号锅，台也多。」刘敏把火腿肠给儿子剥好。

「人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再多的台还不是就看那一个。」李赞退回来坐下。

「这电视也该换了。」刘敏把筷子递给李赞。

「什么时候换？」儿子插嘴。

「又没坏。」李赞给自己倒了杯白酒，呷一口，接着就一口生辣椒，汗珠立刻就冒出来。

「不嫌烧心。」刘敏盛了点毛豆进碗里，连着汤拌饭吃。「最近天气干巴巴的，搞得我吃什么都没滋味。」

刘敏的话轮空了，没人接应，她心里想今晚一定要摊牌。一等儿子吃完她就说，「吃饱就赶紧回房间学习吧。」

「你想干啥？」李赞笑呵呵地把缺了一枚指甲的右手伸到刘敏大腿上捏了一把。

「注意点……」刘敏把李赞的手拨下去，「几个事跟你说说，陈耀国家白事，老五家连结带生双响炮，这就是三份礼钱，这个月花冒了，小孩生病吊水的钱跟隔壁借的，两百三，下个月得填上。」

「哦，发工资先还上。」

「我还想问问你最近工作开展的怎么样？」

「积极配合，勇于承担，干一行爱一行呗……」李赞撩起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

「我听说马上要矿业改革。」

李赞喝完酒开始吃饭，「矿长正等着你给他下通知呢……」他嘴里嚼着东西，说话也唔唔噜噜的，三两口半碗米饭就下肚了。

「水冘要破产了，没矿了，改承包制，工人下岗一半，名单都快出来了。」

刘敏等了一会，李赞只是埋头吃饭。

「说话啊……」刘敏急得用筷子敲碗边。

「我说什么，富贵在天、生死有命，那要是真摊上了也没办法。」李赞看着电视说。

「唉，以前不是说水冘的煤至少能采两百年吗，怎么这么快就掏空了？是不是你们干活太卖力了？」刘敏盯着李赞缺了指甲的食指，那是以前采煤的时候撬飞的，现在那地方长出一块米粒大小的硬甲，皱巴巴的撮起来，仿佛镶了一颗丑陋的钻。

「有可能。」李赞咂咂嘴，露出牙齿，「那我总得对得起这份工资……」

「你过来，你靠近点儿。」刘敏胸口起伏，李赞又一把摸在她大腿上，被她啪得拍了一巴掌。

「你打我干嘛？女人太难懂了……」

「我让你看看我嘴唇紫没紫，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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