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永乐宫内,苏允棠正躲在窗内拿弹弓打鸟。
弹弓是她从陪嫁的箱笼中翻出来的,上好的木柄和皮兜,打小用过的旧物,现在翻出来还是一样的顺手,弹子就是从库房里寻出来的黑白棋子。
她原本就不爱下棋,这棋盘还是她新婚时刘景天拿回来的,为了叫她陪着数子消遣,只是她太过惜子,不论执黑执白,要被围死时都忍不住去救,因此次次都输,被刘景天教了几次也不肯改。
偏偏刘景天却是乐此不疲,她被笑话烦了,就故意将棋盘藏起来,或是专门摆到外头亭阁庭院里去,刘景天虽然喜欢和她下棋,却只爱窝在床头榻里的小案前,亲亲近近搂着她当作下棋消遣,要他衣衫齐整的去外头正襟危坐,他便不肯了,每每都要劝着哄着,答应让她五子十子,苏允棠才肯叫人将棋盘再搬回来。
等到进宫,父亲病逝,她与刘景天渐行渐远,这棋盘便也被压在了库房最深处,再没有见过天日,直到圈禁之后,被人抄检出来。
棋盘棋子都是旧物,不是什么好料,就也没被袁太监一伙宫人搬走,只是被随意扔在了地上,黑白的棋子圆圆扁扁的,擦干净了,形状硬度都格外的顺手,倒像生来就是当弹子的一般。
“啪——”
射箭都能百步穿杨的人,弹弓就更是不在话下,树下谷子吸引来的灰头雀还没来得及落下,就被打中脑后,应声倒地。
去厄眼疾手快的上前捡起这只还在挣扎的可怜灰雀:“小姐打得真准!不弱当年!”
才被圈了几天,去厄已经很习惯和苏允棠这样两人一处,没有宫务扰人的闲散的日子,像是回到了将军府一般,“小姐”都叫得越来越顺口。
苏允棠面上也带了久违的欢快笑容,心里满意,面上还故意矜持:“怎的还在动弹?哎,现在力气不够啦。”
去厄哎呦出声:“得亏您没力气,这一只雀儿原本就不大,您再和第一日一样,一弹子把肚子打透了,内脏都没法收拾,还怎么吃呐!”
没错,苏允棠打鸟可不单单是为了玩耍取乐,而是为了吃,
圣旨是要她圈禁思过,不是要饿死她,外头倒也是有人给她们送饭。只不过被罢了皇后的尊奉荣养,餐食当然也不会再有从前的气派讲究。
守门的禁卫每日在大膳房里,会从给粗使宫人们备下的餐食里提一副食篮,隔着宫门塞进来。
刚开始还好些,只是清寡粗陋,无味难吃了些,总还能饱腹。
可最近两天不知是凑巧还是故意,全是些残羹冷炙,粗饼硬得都能砸砖,粗陋的素菜上偏偏要掺上一点点的荤腥,这样的天气,一路寒风肃肃,打开就是硬腻一团,凝出的点点白腻都浮在面上,非但不会给饭菜增香,在茶炉上温热了反而叫人反胃。
生下来就是将军府大小姐的苏允棠哪里受过这个罪?好在小厨房里还剩了下柴火调料,这才找了弹弓出来,打几只鸟儿烤了,总能打一打牙祭。
只不过苏允棠连着打了两日,许是累了,分明自觉都是一样的力气,可最开始一弹子下去是立时毙命的,如今要不是去厄抓得快,鸟儿都险些逃了去。
去厄不知道苏允棠是腕力是来越弱,只当小姐是为了好收拾特意留手,并不多想。
苏允棠打小就被父亲带着跑马行猎,连带身边的侍女也多少有些拔毛炙肉的本事,拿着了食材回到殿内放到一旁,就去查看茶炉上用来拔毛的热水有没有炊成。
如今自是没人烧地龙了,空荡荡的椒房殿就显得格外冰凉,两人便将厚实的衣裳被褥全都搬到了最里的寝殿内间,留下的炭薪也不够小厨房的灶台烧几回的,索性也一并搬了过来,只用茶炉火盆温饭热水,吃住起居都在屋里,轻易不出去受冻。
去厄这两日已经试过了,屋子不大,守着茶炉的热度也能凑合取暖,就是夜里还是冷,冻得手脚打颤,偏偏怕中了炭气也不敢紧闭门窗,只能自个忍着。
因此苏允棠这会儿也在茶炉旁瞧着,闲来无事,便想动手帮忙。
去厄不肯让她沾手,只是摇头:“腌臜的很,小姐快别碰这个,要不您帮我在筐子里看看,盛水的木瓢是不是在里头?”
“好。”
屋子里没地方好好归置,各种零散杂物全都装在筐里摆在椒墙底下,苏允棠蹲在筐前,略耗费了些功夫找到了木瓢,拿着起身刚走了两步,眼前就忽的一黑,直直的朝着去厄倒了下去!
去厄吓了一跳,好在离得不远,便是脑子还未回神,双臂也下意识接住了人。
晕倒的人,身子是硬的,要比寻常搀扶时重得多。
但此刻让去厄手软的却不是臂上的分量,她年岁小,性子又跳脱,跟了苏允棠后还没独自主过事,看着怀中双眼紧闭,浑身僵直的小姐,一瞬间空白一片,只是惶然无措,连该如何处置都凝不出心神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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