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天一切都很平常,有太阳,有风,街道两旁的梧桐叶子开始沙沙飘落。向望发觉得眼睛有些发黑,不想起床。老婆哭了一夜,这会儿不哭了,那说不清是灰是黄的头发乱作一团,脸盘蜡黄,泪痕狼藉。他看了一眼就心烦。
“那狗日的杂种,弄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女人到家里鬼混!”他突然又恶狠狠地想起大儿子家骏,便气愤地翻身下床,蓬头垢面地朝公判大会场走去。
到得会场,会刚结束。家骏同他的哥们儿被押上了游街的汽车。家骏双眼木木的,冷冷的,见了父亲,眼珠立即放了光。向望发很气愤,想冲上去,把儿子的脑袋拧下来。但他无法动脚,只觉浑身僵硬。他猛然吼道:“你种谁?”家骏的眼珠顿时像要喷血,吼叫道:“种你!”
游街的汽车开动了。向望发被人流推拥着,行尸走肉一般。
不知怎样回到了家。小女儿匍匐在门槛上,满头黄发凌乱地披着、竖着。本来白里透红的洋人皮肤竟成了分不清颜色的调色板,灰色的眼珠儿怯生生地望着父亲。她从小就怕父亲,从来不敢叫一声爸爸,而偶尔听见父亲叫她一声,她总是感到背脊麻麻地发凉,不知马上遭遇的是斥骂还是耳光。今天父亲一脸凶相。她怕得不敢呼吸。
向望发一见女儿的洋人相,又禁不住怒火中烧。即刻又想到家骏那狗东西。这些狗日的,哪有一点儿种我的?他发疯一般踢翻女儿,用他那硕大的脚踩着女儿的肚子。女儿闭着眼睛,浑身发抖。他真想用力一脚,踩死这野种算了。
“你疯了,砍脑壳的!”老婆脸色苍白,奔了上来。
向望发立即将疯狂发泄到老婆身上,抓着老婆的头发往墙上撞,语无伦次地嚷着婊子杂种偷人报应杀了你之类的话,直到他自己体力不支了才放手。
老婆瘫软了,顺着墙壁倒下。她急辩着,声音微弱却气愤:“我什么时候偷过人?不是被你强占了,闭着眼睛也不找你这魔王!”
“强占?”向望发又跳了起来,可怖地冷笑道,“你那么容易被强占,谁知你被多少人强占过?臭婊子,屙的东西是杂种!”
又是拳打脚踢。向望发痛痛快快发泄一阵,闩上门躺下,沉沉地睡着了。
当他被狂暴的敲门声惊醒时,邻居们告诉他,老婆吊死了。
小女儿抓着妈妈的手,哭得脸发青。在中学寄宿的二儿子家旺回来了,远远地站着流泪。父亲见了立即金刚怒目:“不准哭,是你的什么娘!”
这一吼,家旺反而哇地哭出了声,凄惨地叫了一声:“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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