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亚?”
“如果那些人在赫德杀死你,他们还是会待在那里,埃里亚也会在那里。到时候,还活着的我们只能问一堆问题,却没有你来回答。”
“至尊会保护你们,”摩亘阴郁地说,“这是他分内的事,我做不到。我不要像只乖乖让人剪毛的羊,听话地走上某个几千年前编出来的命运所安排的路。”他终于啜了一口酒。看见莱拉不确定又焦虑的表情,他用比较温和的语调说:“你是赫伦的国土继承人,有一天你会统治这里,你的眼睛会变得跟大君一样金黄明亮。这里是你的家,是你安身立命的地方,你会誓死保卫它。你会为了什么样的代价放弃赫伦,永远转身离开?”
莱拉没说话,耸了耸肩膀。“除了这里,我还能去哪儿?我只归属于这里,但你不一样。”她见摩亘张嘴要说话,又添了一句,“你确实有另一个名字、另一种身份。你是佩星者。”
“我宁可在赫尔当个养猪人。”摩亘声音尖厉,他疲倦地仰靠着头,一只手揉着肩膀。这时天空下起一阵稀稀落落的雨,大君庭院里的草木让雨淋得低下了头。他闭上眼,突然闻到秋雨落在赫德四分之三土地上的气味,听见新鲜木柴落在火上,火焰烧得噼啪作响。火焰的种种声音纠缠在一起,逐渐变得熟悉:他听见翠斯丹和埃里亚在艾克伦的火炉旁,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斗嘴,伴着屋外的雨声和一旁瘦巴巴又满身蜘蛛网的豕那·拿脱的鼾声。他不甚专心地听着他们的吵嘴声与火焰的轻柔细语交织,直到这些声音逐渐消逝,他得很努力才听得见。最后声音完全消失,他睁开眼,只看见赫伦的阴霾冷雨。
岱思坐在他对面,一面与大君轻声说话,一面拆下竖琴上的断弦。摩亘直起身,两人都回过头来。蔼珥的长发没有绑起,披散在疲倦的脸庞边。她说:“我叫莱拉去睡了。我在这屋里每个角落都派了卫兵守卫,但要怀疑地面的雾气或雨中爬进来的蜘蛛是很困难的事。你感觉怎么样?”
“还好。”然后他将目光落在岱思的竖琴上,低声说,“我想起来了,我攻击那名易形者时听见琴弦断掉的声音。原来我手里拿的是你的竖琴。”
“只断了五根弦。”岱思说,“能从柯芮格手里救你一命,五根琴弦只是很小的代价。蔼珥给了我提伦涅岱思琴上的弦来修。”他放下竖琴。
“柯芮格。”摩亘倒抽一口气,大君也惊讶地望着岱思,“岱思,你怎么知道那名易形者的名字?”
“很多年前我跟他一起弹过琴,远在我为至尊效力之前。”
“在哪里?”大君问。
“当时我独自骑马从以西格沿着北方海岸一路下来,那些偏远的地方既不属于以西格,也不属于欧斯特兰。有天晚上我在海滩上扎营,坐在火堆旁弹琴弹到很晚……然后黑暗中传来响应的琴声,美丽、野性、完美无瑕。他走进火光范围内,全身闪着潮光,竖琴是用贝壳、兽骨和珍珠母做的。他要求我弹曲子给他听,我为他弹琴,一如为之前服侍的那些君王,不敢稍有懈怠。他也弹奏曲子给我听。他一直待到破晓时,北地火红的阳光照遍大海之际。他所弹的曲子深深烙印在我心里,此后许多天还仿佛萦绕在耳边。他像雾一般消融在海边的晨雾中,但消失前,他告诉我他的名字,也问了我的名字。我告诉他,他笑了。”
“昨晚他也笑过我。”摩亘低声说。
“照你所说的,他也为你弹过琴。”
“他弹的是我的死,赫德的死。”摩亘的视线从火堆中抬起,“是什么样的力量能做到这一点?那是真实,还是幻象?”
“这重要吗?”
摩亘摇摇头:“不重要。他的琴艺非常高超……至尊知不知道他是谁?”
“至尊什么也没对我说,只叫我尽快跟你一起离开赫伦。”
摩亘沉默不语,略显吃力地站起,走到窗边。透过闪着水光的空气,他仿佛能像大君一样用千里眼看见凯司纳广袤湿润的平原,看见商船在那里扬帆,准备开往安恩、以西格、赫德。他轻声说:“岱思,明天如果我有体力骑马,我要往东走,到商港呼勒里搭船回家。我应该会没事,因为没人猜得到我要去那里。但就算他们又在海上找到我,我也宁愿以国土统治者的身份死去,而不是被迫接受一种我不能了解也不能控制的人生,变成一个没有名字、没有身份的人回到家乡。”
无人回话,只有冷漠的雨用力扑打窗子。雨声渐歇,摩亘听见竖琴手起身,感觉一只手按在肩上,转过他的身子。他以沉默迎视那暗沉冷静的眼神。岱思轻声说:“让你烦恼的不只是你杀死柯芮格这件事。你愿意告诉我是什么事吗?”
“不。”
“要不要我陪你回赫德?”
“不用了,没理由要你再冒一次生命危险。”
“你如何让你回家这件事,跟你在凯司纳视为真理的原则不发生冲突?”
“我做了选择。”摩亘定定地回答。那只手从他肩上滑下,他察觉到一种奇特的悲伤——某种事物结束的悲伤——正刺痛自己,于是他添了句:“我会想念你的。”
岱思脸上现出某种神色,穿透他惯常的永恒从容。摩亘第一次感觉到岱思脑海里流涌着担心、不确定和无尽的经验,就像冰层下的流水。岱思没有回答,只是微微颔首,有如朝见君主或接受一项无可避免的事物。
两天后,摩亘在破晓前离开众环之城。他穿着大君送的一件衬里暖和的厚重外套,穿过冰冷的薄雾,莱拉替他做的一把猎弓同其他行囊一起挂在马鞍上。他把驮马留给了岱思,因为呼勒里距此地只有三天路程,商人在那处小小港口卸下要送往赫伦的货物。深秋时分,海浪汹涌,北方海岸的船只来往渐疏,因此岱思把身上仅剩的钱都给了摩亘,供他万一需要等船的期间花用。
摩亘把竖琴装进琴套,背在背上,以免受潮;马蹄踩过牧原上的长草,发出有节奏的轻柔低语。天上的云在破晓前散了,又大又冷的群星替他照路,远处农舍的微小灯光闪烁着亮起,像是黑暗里的金色眼睛。他穿过城市郊野,来到一片平原,四周矗立着跟巫师一样起源不明的巨大岩石。他骑马从岩石下走过,感觉到石块的阴影。这时开始起雾,雾气从山陵滚滚而下,他依照莱拉的忠告停下脚步,在难得一见的树下休息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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