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动作,让人以为他要开始施展法术。不知谁高喊了一声,人们不由自主地朝动物园冲去。柯罗威教士像一块顽强的礁石,面对着汹涌的人潮,却丝毫没有退却。他牢牢站定,相信这些羔羊怒火下的眼神,仍旧保留着那么一丝单纯的惊喜。
越来越多的人闯入园区,他们在冬天来过许多次,所以对地形非常熟悉。可这一次他们却不是为了参观,而是为了毁灭,似乎不这样做就无法洗刷曾经的喜爱。柯罗威教士被撞倒在地,扑在沙地上,额头似乎多了几道血迹。他的身影很快就淹没在人群和烟尘中。
就在这时,动物园里有一缕黑烟飘起,布道堂似乎被人点起了火。赤峰的春季非常干燥,红山垭口的风又特别大,火借助风势,飞快地蔓延到了动物园的其他建筑。一时间黑烟弥漫,脚步纷乱,那些激动的闯入者变得手足无措,不知是该躲避还是继续。
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穿透了黑烟和火焰。带头的楞色寺喇嘛手腕一抖,铜铃摔在了地上。虎贲趁机凛然而出,显露出野兽的凶猛本质。
人们被吓得四散而逃,生怕成为它的口中餐。衙门的长警急忙举起火枪,进行了几轮射击。子弹射穿了虎贲的肩胛骨和后腿,这头万兽之王痛苦地号叫起来,动作更加凶残。长警们连连开枪,烟雾弥漫之下根本没什么准头,又射击了十几轮,才看到那雄伟的身影轰然倒地。
小满号叫着跑出来,他扑在虎贲身上,放声大哭,对任何试图接近的人又撕又咬。长警们好不容易把他扯开,这才继续前进。
他们没有放下枪,因为每一个赤峰人都知道,动物园里还有一头叫万福的大象,那才是最难对付的家伙。
可这时长警们发现,原本倒在地上的柯罗威教士不见了。
此时再想冲进去搜查已来不及了,得到营养的火焰逐渐变得巨大而狂野。它像是一张拔地而起的祖狼的大嘴,将所碰触到的一切东西都吞噬一空。动物园里都是木质建筑,没过一会儿,整个园地都被炽热的大火所笼罩,火苗直冲天际。远远望去,红山脚下仿佛多了一座活的小红山。
所幸这里是沙地,周围没有其他建筑。当大火烧无可烧时,终于悻悻熄灭。这个寿命未满一年的动物园,就此沦为一片黑乎乎的废墟。
长警们清点现场,发现虎贲的尸体恰好横躺在拱形门下,门顶的孤星和它一样,被烧成了一片黑色。可蹊跷的是,他们找遍了整个火场,没有找到其他任何一具动物或人的尸体,万福也离奇失踪了。
目击者们众说纷纭。有的说,其他动物早已经被教士放走了,动物园只剩下一个空壳;有的说,教士牵着大象投了英金河,还溅起了巨大的水花;也有人说,万福和教士现出了妖精魔怪的原形,化为一溜黑烟,借着火势飞向天空;还有一个小孩子,他亲眼所见那头叫万福的大象用鼻子卷起昏迷不醒的教士,把他轻轻放在背上,离开了沙地,缓缓向着草原深处走去。
整个动物园里,唯一能找到的是那匹叫巴特的虎纹马。它早早挣脱了缰绳,跑去红山脚下吃草。本来大获全胜的喇嘛们想把它牵走,却被从喀喇沁王府赶来的萨仁乌云拦住。
萨仁乌云说这是王爷想要的,于是喇嘛们退却了。她抱住巴特的脖子,潸然泪下。虎纹马不明就里地踢踏起来,口中唏律律地叫着。萨仁乌云牵着它,回到了化为一片废墟的动物园前,再一次跳起了査干额利叶。
她这一次的舞姿凄婉、哀伤,眼神幽深,像是在祭祀亡灵——只有她去世的母亲才能明白,这里还有更深一层的含义,要指引灵魂进入梦中的图景。这样一来,亡者就会进入思念他们的亲人的梦里,永不消失。
萨仁乌云回去之后,向王爷禀报了这次事件。杜知州唯恐事情闹得太大,只好公开处理了楞色寺,指责他们煽动民情,寻衅滋事,狠狠地罚了一大笔钱。至于诺亚动物园,官府报了一个“不慎失火”,不了了之。
说来也怪,火灾结束之后,原本荒芜的沙地上居然长出了一片绿色的草苗,恰好覆盖了那一片动物园的废墟。有老牧民说,烧出的草木灰会化成肥料,说不定来年这里就能变成一片丰茂的绿洲。
小满被送进医院救治。等到痊愈出来,他回到动物园内,在废墟上大哭了一场。萨仁乌云想把小满带回喀喇沁,却被他拒绝了。萨仁乌云这时才惊讶地发现,小满沟通自然的能力居然消失了。
小满留在废墟上,每天晚上,他会在沙地上用树枝画出一只大象的轮廓,然后蜷缩其中。
到了第七天,小满从梦中醒来,发现旁边站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喇嘛。他虽然没见过这个人,但立刻就认出了他,脱口而出:“沙格德尔。”
沙格德尔还是那副破烂装扮,眼神缥缈而深邃。他伸出手去,抚摸小满的头顶,然后俯身下去,用修长的手指抠开混着灰烬的沙土,发现一株不知何时冒出头的青草幼苗。那幼苗弱不禁风,根系却顽强得很,在这一片从未生长过植物的沙地上挺直了腰杆,如同札萨克一般骄傲。
沙格德尔匍匐在地上,用嘴唇去亲吻苗上的露珠,然后顶礼膜拜。小满这时才发现,他的肩上居然站着那一只虎皮鹦鹉。小满急忙问他是否碰到了柯罗威教士。沙格德尔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轻声道:“是啦,是啦,他们已经飞走啦。”然后唱着嘶哑的歌儿飘然离去。
当天晚上,楞色寺突然起了一场离奇的大火,几乎被烧成了白地。在清理废墟时,他们发现了一截长长的灰烬,似是一条蟒蛇被烧死在这里。在蟒蛇旁边还有一盏翻倒的酥油灯盏。很有可能那条诺亚动物园的蟒蛇逃进了寺里,在游动时碰倒了酥油灯,这才引发了火灾。不过还有一个说法,据一个更夫说,他看见在起火之前,悍匪荣三点从寺里走出来,在一群野狼的簇拥下消失了。
杜知州不得不继续发出通缉令,可始终未能将其捉拿归案。
赤峰城的居民们听到这个消息,几乎都认为是楞色寺遭了报应。他们回想起那一日冲入动物园的癫狂,都觉得不可思议。很快更多的消息披露出来,老喇嘛不得不承认针对诺亚动物园的一系列流言都是他暗中策划的。整个赤峰州舆论哗然,这让楞色寺几乎没有复建的指望,很快连地段都被一家洋行收购,改做皮货生意。
不少人很惋惜,他们以后再也看不到诺亚动物园了,应该不会再有第二个像柯罗威教士这种既固执又天真的人做这种事了。不过就在下一个满月的夜里,月光再度笼罩了整个城市。城里的每个居民都梦见了同一幅难以言喻的景象:
在银白色的暗夜草原上,一位身着黑袍的传教士踽踽前行,后面跟随着一队来自远方的大象、狮子、虎纹马、狒狒、鹦鹉与蟒蛇。在夜空之上,无数看不见的飞鸟在拍动着翅膀,缭绕在月亮左右的轻云在微风触动下不断变换着形状,就像是一个女子在舞动,仿佛在为草原上的人和动物指引方向。大地安静极了,在月光映衬下,每一只动物和人都化为一个庄严的黑色剪影,走过地平线,走过硕大的月亮,走向草原的深处。
从那时候开始,东蒙的草原上始终传说不断。不止一处的牧民宣称,他们见过柯罗威教士和他的动物从远处经过。这支队伍一直缓缓地走着,不知去向何方。有人还说听到过疯喇嘛的歌声,看到过白萨满的査干额利叶,甚至还有人在队伍离开之后,在泥泞中发现了祖狼的足印。
当一个城市里的每一个人都做梦时,城市也就拥有了自己的梦境。消失了的诺亚动物园就像是一片笼罩在草原上的云,把影子投射到所有人的睡眠中去。即使在很久以后,人们已经淡忘了诺亚动物园的存在,红山脚下的沙地也变成了一片茂盛的草地,但这梦境的记忆却顽强地一代一代流传下来。
很多赤峰的小孩子,从一出生起,就会做这样一个共同的梦,他们无法表达,也不会描述,然后在学会说话的同时把这个梦忘掉。不过他们的脑海里,会留下一片建筑的影子,里面生活着许多的动物,它们彼此和睦,天空还有鸟儿飞过。
小满后来在喀喇沁王爷的资助下,成为了一名出色的博物学者,写了许多本关于草原的专著。他一辈子游走于蒙古草原,与其说是考察,不如说是在四处寻找。可没人知道小满在找什么,更不知道他找到没有。
许多年以后,当白发苍苍的小满临终之时,他看着天花板,忽然露出一个欢欣的笑容,蠕动着嘴唇,发出一声大象的号叫。
事就这样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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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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