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凉风吹拂着贾珏额前的碎发,贾珏就抱着存放母亲唐碧君骨灰的瓦罐,坐在曾经母子俩简陋的家门前,山林的夜空干净澄澈,漫天的繁星掩映,如同天上的母亲在温柔的注视着地上的贾珏。
唐碧君在刚生完后身体无比虚弱时,又经历了碎叶城的生死搏杀,受了极重的内伤,在带着贾珏东躲西藏的岁月里根本得不到一丝喘息的机会,耽误了治疗,拖垮了身子。终究在贾珏五岁那年,唐碧君再也支撑不住病重的身子,就在那间小小的屋子里,撒手人寰,母亲说过她不想被留在北方,希望有朝一日能回到中原去,小小的贾珏艰难的料理了母亲的后事,含着血泪将其火化,从此母亲便住进了小小的罐子里,贾珏也开始了在北地长达七年的流浪。
”娘,儿子这回玩儿的有些过火了,怕是再不久整个北地的人都该知道我的名字了。“
”这些年不是坑蒙拐骗,就是偷鸡摸狗,危险时还得与马贼盗匪厮杀,和北戎鞑子斗智斗勇,我也觉得有些倦了。“
“儿子打算带你回中原去了,你一直说神京城有多么多么繁华,江南有多么多么漂亮,儿子也想去见识一下了。”
“这几日在北地遇到一个姑娘,我说了,娘你可别觉得我是喜欢人家了,但儿子还真是上辈子就认识她了。”
。。。。。。。
贾珏就环抱着那个小小的瓦罐,一整晚乐此不疲的不断说着话,直到天际破晓,直到旭日东升。
回身折返屋内,贾珏从床底的土坑中,又取出了一节被油布包着的长匣,里面是母亲当年的佩剑,除了那块作为父母当年定情之物的铜镜,这便是母亲在世上留给他最后的宝物了。
将长匣用油布裹紧,系在背上,贾珏最后望了一眼这母子相依为命的小屋,一把大火将其点燃。
在所有的回忆都化为了灰烬,留在这寂静的山林之后,贾珏带着母亲向着燕门关方向,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大盛,江南省,通向金陵城的官道之上,正有一辆马车在路上缓缓地行驶着。
车前一个大脑袋的少年正嘴里叼着一块炊饼,一边驾驶着马车,一边大口大口的吃着,往日里锦衣玉食的公子哥是断然不会吃这种粗制滥造的食物的,但这一路跋山涉水南下,历经诸般坎坷,薛蟠似乎也不再如往日那般瞎讲究了。
在薛蟠的身旁还坐着一个瘦小的男孩,是从燕北逃回来时,被薛家一并带上的那两个乞儿中的哥哥,被薛蟠取了个叫长贵的名字,收做了长随小厮,长贵手里也拿着个饼子在小口小口的啃着。
“你个废球玩意儿!那么多天了连赶车都学不会,累的你薛大爷还反过来给你当起了马夫!”
“对不起大爷!小人脑子笨,学的太慢了,但小人一定用心学!”,长贵倒不是真笨,却是薛蟠太凶了,他只要稍微有点差错,薛蟠就是一顿祖宗问候,长贵胆子本就小,被薛蟠喝骂后更不敢驾车了。
“行了行了,动不动就嚎丧,白捡了个米虫回来,什么活都不会干,每顿吃的倒是比老子还多!”,见长贵被说了一句就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薛蟠更是鬼火,珏哥儿这莫不是留给了他一个祖宗。
“好啦,哥哥,长贵又不是家生子,以前也不是给人当过仆从的,让他慢慢的跟着学呗,你救他一命还怕他不用心伺候好你吗?”,马车内,薛宝钗听着薛蟠又在骂人了,便出言缓和了一下,他知道哥哥其实挺看重长贵的,不然早把他撵走了,何苦一路南下都还带着,这一次在关外历经生死,自家哥哥终究是有些地方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莺儿,你也别怕,你们大爷就是嘴上不饶人,不是真的厌弃你哥哥。”,薛宝钗朝着身旁,一个怯怯的小丫鬟温柔的笑着。这便是那日两个乞儿中的妹妹,听说他们兄妹原本姓黄,薛宝钗就给她改了个名字叫做莺儿,留在身旁当了贴身丫鬟。
马车居中,伤势稍微得到缓解的薛平舟只是凝神静养,这一次北行什么好处都没捞到,赔了夫人又折兵,但看着自已一双儿女身上似乎都有变化,骄纵之气有所收敛,开始懂得体恤旁人,薛平舟也只能自我安慰,总还算有那么一丝丝的收获。
薛宝钗这几日怎么也睡不好,脸色显得很憔悴,夜里一闭上眼,就是那天贾珏孤身一人,抵挡千军万马的画面,贾珏最后冲她露出的那个微笑,在她脑海中如同烙印一般再也无法忘记,每每想起,眼泪总是不自觉地就流淌下来。莺儿看着自家小姐黯然神伤的样子,也知道她又在想着那个救了他们所有人的珏哥了,莺儿只好抚着宝钗不住的细声宽慰。
对于薛宝钗控制不住的思念贾珏,父亲薛平舟也并未再像在碎叶城中,那般心里颇有微词,只是沉沉的叹了一口气,目光悠远的望着马车的窗外,马车外的薛蟠听到了妹妹的抽泣声,也只是一言不发的,默默望向天空。
“珏哥儿,你是否还活着呢?”
神京皇城,龙首宫中,已经登基统御天下十一年了的隆正帝,正在御案之前,看似全神贯注的,在批阅着奏折。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隆正帝的眼神飘忽不定,完全没落在左手的奏本之上,而他的右手,此刻放在御案底下,像是在来回的鼓捣着什么,明黄的桌布一晃一晃的。
“若是对方以蛮横内劲,强行挡住朕的掌力,朕是该直接点他的檀中穴呢?还是变掌为拳,攻他的中门呢?”,御案下,隆正帝藏着的右手,时而并拢手掌,时而双指翘起,又或反握成拳,正津津有味的在心里演练着跟人交手的场面。
一旁侍立着的龙首宫掌宫内监夏守忠,正一脸无奈的偷瞄着隆正帝的小动作,他清楚当今陛下是个武痴,但终日朝政繁忙,根本没有时间让他研究武学,现下应该又是手痒了,却又只能躲在桌子底下干比划。
“夏伴伴,今日玄武司有没有送来什么案牍?”,见夏守忠发现了自已,隆正帝丝毫没有心虚恼怒的模样,只是强行转了个话题,但这玄武司其实就是朝廷专门设立,针对江湖上的武人进行管理约束的机构。
见隆正帝的关注点还在武学上,夏守忠只好赶紧搬出正事来,转移皇帝的注意力,“回禀陛下,玄武司今日倒没有消息,但燕门关守将刘天成,命人加急送来了一份公文,正在案头上。”
果然隆正帝心思回转,眉头紧皱,“刘天成的公文,还是加急入京?莫非燕北又出了什么乱子不成!”
待隆正帝拆开了刘天成的书信,仔细阅览了一遍,皱着的眉头忽地一松,脸色开始变得古怪且玩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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