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想,她大概是在劫难逃的,因为她心甘情愿。
青青到了正殿,大朝已然散了,殿里三三两两结群走出些正经颜色的男人来。青青站在不远处小亭内,树木掩映,雨幕缠绵,难教人发现。她瞧着各人面孔,心下对出他们的姓名背景,也觉是个不错的游戏。
她记性极好,但凡是大宴里见过的官员,无论隔了多少时日,模模糊糊都能记得。正时,左安仁已跟在其父身后走出,细白皮囊,三角眼,菱形唇,斯斯文文书生模样,经过青青近处时,却侧眼一瞥,恰巧对上青青略带笑意的眼,便就舒展眉目,扬起嘴角,又见他上前与左丞相耳语几句,竟朝这边来了。
青青心里一紧,眉头蹙了起来,她不惯与人亲近,左安仁这人,她没甚好感,自是不想应付,正欲离去,忽而听得前边一声叫嚷,那人被侍卫驾着,嘴里却不停歇,大吼道:“左庆诚,你私吞军饷,圈地占屋,诬陷忠良,你枉为人臣!皇天后土,苍天为鉴,定有你服罪认诛的一日!”
青青听那骂声,朗朗如洪钟,却又带着几分文气,来来去去,不过几句无力话语,觉着好奇,抬眼望去,那人头戴乌纱帽,身着六品画彪补服,颀长身姿,略黑肤色,深刻眉眼,高挺鼻梁,削薄嘴唇,虽只是二十三四年纪,但有勃勃英气,威武不凡。
不自觉地,青青捏紧了手中小圆扇。
她认得他,去年年初祭祀大典上惊鸿一瞥,后来得知,乃是开国元勋赵成曾孙,只不过,赵成乃正一品右柱国,怎得赵四扬才及六品百户,正思虑,那厢赵四扬已被侍卫按在长凳上,噼噼啪啪地打起了板子。
那赵四扬也不吭声,闷闷地扛着二十大板,青青看着,莫名心惊,一回头,左安仁已缓步上来,朝她一拜,道:“臣左安仁见过公主。”
她扬了扬小扇,隐去焦灼心绪,“大人多礼了。”
左安仁起身,笑道:“公主今日好兴致。”
青青瞧他清朗面容,笑起来却虚浮得很,似油脂敷面,滑腻烦人,而身后那“啪啪”落下的板子,更是教她心惊,便也懒得理会,侧脸又去看赵四扬。不想左安仁上前一步,在她身后道:“这赵四扬倒是个没脑子的。”
闻言,没来得及思考,青青便已回头看他,眼神凌厉,见左安仁明显的一惊,即刻敛去怒容,柔和笑道:“哦?何以见得?”
左安仁惊愕于青青陡然间的变化,顿了顿,整理措辞,方才开口道:“今日早朝,赵四扬在殿上无礼放荡,诬蔑我父,幸而圣上明察,罚了赵四扬二十大板。”
青青挑眉:“是么?”才二十大板,不似左丞相赶尽杀绝斩糙除根的作风。
左安仁道:“也就是看在他曾祖的面上,不然岂是二十大板就能了脱的?”
青青瞧着他鄙夷的表情,心底突然生出几分愤然来,也顾不得许多,讥讽话语便脱口而出:“可不是?扰了许多人的繁华绮梦。”
左安仁抬眼,恰逢青青斜睨而来的目光,浅淡笑容中含着一丝讥诮,清澈眼角不经意间微微上扬,捎带出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他心似水,无风起浪,阵阵涟漪,都源自她眼波流转。
而青青,自然是浑然不觉,转眼又将目光落在赵四扬身上,远远看他僵直的身子,二十大板落下,竟是一声不吭,末了仍兀自站起,亦不需人扶,对着空落落的正殿,跪下,磕头谢恩,大约是疼得狠了,半晌,他才站起身来,脚步踉跄地往外走。
青青心下生出几分敬佩,长久以来,青青便将男人人做如此,光明磊落,气概非凡,与宫里扭曲了的人心大相径庭。
其实,在青青心中,与宫里不同的人或物,便都是好的。
不知从何时起,她已恨透了这里。
青青看着赵四扬远去的背影,转身移步便走,留下身旁有些无状的左安仁呆呆站在亭子里。
青青有些失礼,她晃了神。
走几步,又对萍儿吩咐道:“去寻辆马车送赵大人回去。”
萍儿应是,欲走,又被青青叫回来,压低声音说:“别让人知道是我吩咐的。”
萍儿点头,“奴婢晓得的。”
芳菲,春晓,细雨,缠绵,正是人间四月天。
青青记下了赵四扬,与以往不同,赵四扬深刻,坚毅,山一样的男人。
赵四扬,青青呢喃,她想她迟早会忘记他,就像忘记那日午后,对衡逸的莫名悸动一样,只可惜,她又遇到他,她的劫难,徐徐延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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