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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成功的日子一个冬天的白日梦(第1页)

陈民 译

守日的人是为主守的。

——《罗马书》,14章6节

冬日:马背上冻住了影子。

——日本“俳圣”松尾芭蕉

画家威廉·贺加斯52的自画像,在伦敦,18世纪的一个瞬间,还有一块调色板,上面分成两部分,大约在中间,一条柔和的弧线,可谓“美丽优雅的线条”。书桌上放着博登湖岸边一块扁平而磨圆的石头。在这块昏暗的花岗石里,有一条灰白色的岩脉形成对角线,上面呈现出一条精美而纤巧的曲线,正好在恰当的时刻偏离开直线;岩脉将这块砾石既划分为两半又合拢在一起。在巴黎西部塞纳河丘陵之间那次乘坐郊区火车的途中,在那天下午那个时刻,由于清晨动身时的新鲜空气和自然光线已经消耗殆尽,就不再有什么是自然的了,只有夜晚慢慢临近,也许吧,可以帮着你从白天的困境中解脱出来,那么轨道突然偏离,形成一条长长的弧线,十分罕见,令人惊奇,高高地在整个城市的上方,又突然在河谷低地上自由地伸展开来,也包括它那些似真似幻的标志,高高地耸立在大约从圣克洛德到叙雷纳之间的高空上,一条多么让人始料不及的曲线,从隘口穿出来,一天的进程流逝在从睫毛凝滞到睫毛抖动的过渡瞬间里,重新获得了方向,那个几乎已经被搁置的“成功的日子”的念头又复燃了,伴随着那种让人热血沸腾的激情,再次试图去描述,或者枚举,或者叙述这样一个日子的点点滴滴和种种问题。威廉·贺加斯调色板上那“美丽优雅的线条”好像真正要为自己开辟一条通向那奇形怪状的色彩的道路,看上去被埋没在这些色彩之间,同时好像投下了一条阴影。

谁曾经历过一个成功的日子呢?绝大多数人首先也许会这样谈论起自己来。那么就有必要追问下去。你指的是“成功”还是单纯的“美好”呢?你说的是一个“成功的”日子,还是一个——事实上同样罕见的——“无忧无虑的”日子呢?对于你来说,一个成功的日子仅仅就是毫无问题的日子吗?你看到幸福的一天和那个成功的日子之间的区别吗?依靠回忆谈起这个和那个成功的日子,或者现在立刻,之后直接,没有时间间隔的转化,在这一天的晚上,同样也不会存在什么“完成了”或者“度过了”作为它的修饰词,只有“成功了”,这对你来说有什么不同吗?那么在你看来,这个成功的日子与一个无忧无虑的日子、一个幸福的日子、一个充实的日子、一个没有虚度的日子、一个熬过去的日子、一个被长久的历史美化的日子——一个具体的东西就足以了,而一整天却在荣耀中飘飘然——,以及与任何一个对科学、对你的祖国,对我们的民族,对地球上各个民族,对人类而言的伟大的日子迥然不同吗?(此外:观看——向上看——,那儿高处的树上那只鸟儿的轮廓;对此在保罗的信中53,希腊语“阅读”这个动词得到原原本本的翻译,似乎就是“向上-看”,直截了当地说,就是“向上-感知”,“向上-认识”,一个没有特殊命令式的词已经成为一种要求或者呼唤;而且还有南美洲丛林里那些蜂鸟,它们离开自己的栖息树时,为了迷惑凶猛的秃鹫,便模仿着树叶掉落时的晃动……)——是的,这个成功的日子对我来说和其他所有人不一样;它对我则意味着更多。这个成功的日子意味着更多。它远远超越了一个“成功的言论”、一步“成功的棋”(甚至一盘完美而成功的比赛)、“冬天里成功的首次登高”;它不同于一次“成功的逃跑”、一次“成功的手术”、一个“成功的关系”,不同于任何一个“成功的事情”;它也与成功的一笔勾画或者句子毫不相干,甚至跟那首“经过一生的等待之后就在一个唯一的时刻取得成功的诗歌”也没有什么关系!这个成功的日子是无可比拟的。它是独一无二的。

单个日子的成功能够成为谈论的对象(或者指责的对象),这是不是和我们这个特殊的时代有关呢?你想一想,先前曾经更多是对那个真正被捕捉到的“瞬间”的信仰在起作用,因为它自然可以代表“整个伟大的人生”。信仰?想象?思想?无论怎么说,昔日毕竟有什么东西起了作用,不管是在品都斯山脉上放羊,还是在雅典卫城下四处徜徉,或者在阿卡狄亚石头高原上分层堆砌堡垒,就像这样一个成功的瞬间或者时间微粒的神灵,当然是一个对此既不存在图像,也不存在故事的神灵,与希腊诸神灵截然不同:这个神圣的时刻本身时时在创造着自己迥然不同的图像,并且同时在叙述着自己,此刻,此刻,还是此刻,叙述着那个“Kairos”54,作为故事,而且那个瞬间神灵当时无疑比所有表面上永恒不变的神灵形象更强大——始终是当下,始终存在,始终发挥作用。但是它最终也被剥夺了权力——或者?谁知道?——,你们“此刻!”的神灵(和一双眼睛这样彼此相遇的神灵,和这片刚才还无形无状的、此刻却获得了形象的天空的神灵,和那块模糊不清的、却如此突然地闪烁着绚丽色彩的石头的神灵,等等),从这个随之而来的信仰——事实上现在既不再是想象,也不再是思想,而是“由爱而生”的信仰——相信新的创世是各个瞬间和时间的实现,通过上帝之子入世、死亡和复活,由此而相信那所谓的永恒;一个福音,它的宣布者一方面自己这样说,它不再是按照人的规范,而另一方面,那些相信它的人在哲学那纯粹的瞬间得以超越,恐怕会如愿以偿地相信万古永世,甚至达到宗教的永恒。消解了瞬间的神灵和永恒的神灵,尽管没有使两者失去作用的热情,但随之而来的阶段是第三种力量,一种纯粹此岸的、完全世俗的力量,它——你们的时间崇拜,古希腊人,你们的天堂幸福,你们这些基督徒和穆斯林,这些对我来说会意味着什么——寄希望于其间某种东西,我的此岸的成功,那个别成功的人生时刻。信仰?梦想?幻想?最多无疑是一种幻想,至少在这个阶段的初始是如此:那些从无论什么信仰之中认清了任何概念的人;一种无所畏惧的白日梦。由于超越我之外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思考,所以我将会尽我人生之所能。于是这第三种力量的时间在言语和行动中过去就是最高级的时间,赫拉克勒斯工作的时间,世界运动的时间。“过去是”?这意味着它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不,关于一个通过勤勉而成功的整个人生的思想,当然会继续产生作用,而且永无止境。只是在这期间,好像对此几乎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先驱者的那些史诗和冒险小说已经叙述过了,因为他们坚定不移地牢记着关于生存行为的最初梦想,并且也为那些当今要成功的生存提供了楷模——每次都是那些熟悉的模式的变化:“种棵树,造个孩子,写本书”——在这件事上可以叙述的,至多还可以找到为数不多的、小小的变体或者杂文。顺便说一说,比如一个年轻男子,刚满三十岁,娶了一个他确信一生一世会爱到底的女子。他是郊区一所小学校里的老师,时而也会给学校的月刊写些戏剧和电影评论,对未来也没有什么别的打算(不栽树,不写书,不要孩子);他当着自己亲朋好友的面,眼睛里闪烁着节日般的喜悦,突然说道,并且斩钉截铁,他觉得自己的一生是成功的,并不是年满三十岁时才这样说,而是在最近这几个生日时都如此(更为罕见的自然是那句法语原文,“j’airéussimavie”——“我经受住了人生的考验”?“把握住了”?)。难道在这位同时代人身上,那个时代对成功人生的幻想依然在起作用吗?或者这又是一种信仰呢?这个句子已经讲出来很久了,但在现在的想象中,无论那个男子从此以后发生了什么事,只要有来访者提问,他恐怕只会自然而然地重复。就是信仰。什么样的信仰呢?——从这个年轻的“成功人生”中会产生什么结果呢?

难道你想要以此来暗示,你所谓成功的日子和那些成功的人生并不相同,如今比起赤裸裸的杂文或者抄本或者讽刺式的改写来,会有更多新的东西吗?难道这里涉及的是什么与罗马黄金时代的座右铭如此不同的东西吗?就是那个“carpediem”55,两千年之后,如今它似乎同样可以用作葡萄酒商标、T恤衫上的标签或者夜总会的名字。(又一次取决于你怎样去翻译它:“珍惜每一天”——就像这个充满行动的世纪所理解的——?“收获每一天”——这一天因此会成为一个独一无二的、伟大的、富有裨益的瞬间——?或者“让每一天硕果累累”——贺拉斯这句古老的箴言突然看上去真的很接近我现在的问题——?)那么这个成功的日子到底是什么——因为你直到现在一味试图要搞明白它不是什么——呢?而你不断地偏离主题,绕来绕去,繁文缛节,无止境地犹豫不决,哪怕是开始出现一丝的飞跃便立刻又中断了,没完没了地从头开始,可那条美丽优雅的线条在哪儿呢?如同你曾暗示过的,它表现的是那个成功的日子;之后又信誓旦旦,它要引导这试论成功的日子。你什么时候才会不在那些外围圈子里迟疑不决地绕来绕去,不在这样一个显得更加空洞的事情上颤颤抖抖地划来划去,终于一句一句地开始着手进行那如此简单而锋利的剪接,穿过那混乱不堪而进入叙述呢?这样一来,你那模糊不清的“成功的日子”便可以开始清晰地变成为一种形式的普遍性。你是怎样想象这样一个日子的?向我勾画出第一幅图像,向我描述对此的种种图像吧!叙述这个成功的日子吧!让我感受这个成功的日子在舞动。为我这个成功的日子唱赞歌吧!

真的有一首歌,它可能就叫这个名字。是我喜爱的歌手范·莫里森唱的(或者是另一个歌手),事实上不是这个名字,它的名字出自美国一个很小的、通常也无人问津的地方,并且叙述的是一个周日的汽车旅行,是的,种种图像——在这周日里,这天的成功好像比在其他所有的日子都更加困难——,有两个人,无疑和一个女人一起,以我们-形式(以这种形式,这天的成功比起孤影相伴来是一个更大的事件):在山里钓鱼,继续行驶,买周日报纸,继续行驶,来些点心,继续行驶,你的头发在闪光,夜晚到达,最后一句大约是这样:“为什么不能每天都像这个日子呢?”这是一首非常短的歌曲,也许是有史以来最短的歌曲,持续正好一分钟,唱这首歌的人是一个差不多上了年纪的男人,脑袋上仅剩下几缕头发,叙述着这个日子,与其说在歌唱,倒不如说在讲述,可以说没有歌唱,没有声响,没有音调,仿佛过路时的喃喃自语,同时却发自一个铿锵有力的胸腔里,而在最大可能延伸的那一刻突然中断了。

也许那个美丽优雅的线条——可是“grace”56恐怕也可以翻译成别的东西吧?——现在几乎不会再获得像18世纪贺加斯所用的那样柔和飘逸的曲线,因为那个时代不言而喻地号称为地地道道的尘世,无论如何在富裕而自治的英国是如此。难道它现在不适合我们这样的人,就是因为这样一个形象一再中断,陷入结结巴巴、吞吞吐吐、无声无息、沉默不语,从头开始,另辟蹊径——但最终却一如既往地瞄准一种统一和什么整体吗?这样不就像到了20世纪末的今天,适合我们的,与其说是任何有关永恒或者完满成功的人生思想,倒不如说是那些有关个别成功的日子的思想在发挥作用,当然不仅仅在“现在就是现在”这个意义上,更加不是在“干脆无忧无虑地过日子”这个意义上,而是特别抱有希望——不,渴望——不,需要——,在探讨那一个时间空间各个要素的同时,要为一个更大的、一个越来越大的、直到那个大到极致的时间空间预想出一个楷模吗?因为我那无忧无虑的生存在所有那些迄今的时间-思想悄然离开之后,现在一天又一天,没有规矩(尽管只是要放弃什么样的生存),没有关联(和你,和这个路人),没有丝毫的把握(今天这个快乐的时刻明天或者什么时候就会再现),在年轻时可以忍受,有时甚至由无忧无虑陪伴(引导?),在这期间越来越经常地转变为困境,并且随着岁月的流逝上升为愤怒。由于这种愤怒与青年时代不同,既不会针对上天,也不会针对当下的尘世状况,同样也不会针对任何第三者,所以我就向自己宣泄怒火。该死的,为什么我不再看到我们有什么共同之处呢?该死的,为什么我觉得下午三点钟那条狭路上的灯光,铁轨上火车的咣当声,还有你的脸都不再是它,今天早上毕竟还是的,而且在遥远的未来依然是的事件呢?该死的,为什么我与那日益衰老的熟悉图像截然相反,比任何时候都难以抓住那一天天的生存瞬间,领会并珍惜它们呢?该死的,为什么我彻彻底底心不在焉呢?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顺便看看吧,外面那双运动鞋,要晾干,放在山墙房子的顶层窗台上,是邻居半大小子的,我们昨晚在郊区广场的泛光灯下看到他正在拉扯针织紧身衣缝呢,当时他在等着传球。)

因此,对你和现在来说,继那些有关成功的瞬间、永远成功或者一次成功的人生的思想之后,这个成功的日子的思想会被看成仿佛是第四种力量?那么它催促你赋予这个成功的日子以魅力,这种魅力不会悄然逝去,而是无论你明天遭遇什么,都会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持久存在?于是又到了要提问的时刻:你是怎么具体地想象这种成功的日子呢?

我对这个成功的日子没有什么具体的想象,一点都没有。只有那个思想,这也让我几乎不抱希望,使一个可以辨认的轮廓成为图像,让这个图案透射出光芒,追寻那本原的光的踪迹——简单而纯粹地叙述我的日子,如同我开始所梦寐以求的。因为只有这个思想存在,所以叙述也就只能涉及它。“我想给你叙述一个思想。”可是一个思想——它怎么可以叙述呢?这让人为之一震(人们一再指责我这个词的“丑陋”,可是它又无法被别的词所替代)。变得明亮了?变得宽广了?触动了我?颤动?吹起热乎乎的风?变得清晰?这一天结束时又明白了?不,这个思想,它拒绝我叙述的渴望。它不给我展现任何可以逃避的图像。尽管如此,它却是真实的,比任何一个图像或者想象都要真实,因为有了它,身体所有那些涣散的感觉才汇聚成能量。思想则意味着:没有图像,只有光明。是的,这个思想不是对某些童年美好岁月的回想,而是无可比拟地预先映照着未来。事情就是这样,如果说可以叙述的话,那么就用将来时态,是未来的叙事,比如:“在这个成功的日子里,你将会又一次在这天明白过来。它将会使我为之一震,为之再震:超越我,彻底进入我的内心。在这个成功的日子结束之时,我将会硬着头皮说,我理所当然地活了一生——如此硬着头皮,它将会成为我天性的对立面。“是的,这个思想涉及的不是那些童年的日子,那些从前的日子,而更多的是一个成年的日子,一个未来的日子,它的确是一个行动,它在行动着——影响着——超越那简单的未来,是应有的形式,范·莫里森的一首歌似乎就可以采用这样的形式翻译如下:“在这个成功的日子里,卡兹奇山就应当是卡兹奇山,拐进停车场就应当是拐进停车场,周日报纸就应当是周日报纸,夜晚降临就应当是夜晚降临,你的光芒在我身边就应当……”只是不言而喻:怎样实现这样的东西呢?为此我自己的舞动就足以了,或者不用“Anmut”,不用“Grazie”57来替代“grace”,而应当特别称之为“仁慈”吗?而当这个成功的日子的念头首次在我的心里“预先滑出第一道轨迹”时,这不仅仅是一个短暂的时刻,而是一个几乎绝望的阶段,这又说明了什么呢?(或者应当用“一闪而过”或者“倏然一闪”来替代预先滑出第一道轨迹?)“无语”这个怪物让步于沉默。在光天化日之下,那个关于干草垒成的鸟巢之梦复苏了,就在下面的地上,里面是那光秃秃的、正嗷嗷待哺的幼鸟。人行道上的花岗石云母碎片就在眼前闪烁。回想起有一天母亲怀着多么大的热情给了他一些钱买条新表带;回想起书上的那句箴言:“上帝眷顾快乐的施予者。”那只乌鸫飞行在远处的林荫道上,翅膀掠过灌木丛,同时也掠过他。在伊西——布莱纳郊区车站的沥青站台上,千百双各种各样的鞋跟在昨天的雨水中留下了相互交错的图案,显得又亮又硬。从那个陌生的孩子身旁走过时,他头顶的发旋儿随之萦绕在他的脑海里。圣日耳曼德佩区教堂的塔楼坐落在咖啡馆、书店、电影院、发廊和药店对面,同时沉醉在一个那样不同的日子里,既被排除又自绝于那“当下的日期”及其变化无常之外。昨天夜晚的死亡恐惧就是它本来的样子。那个破碎的橱窗就是它本来的样子。高加索山区那边的骚乱就是它本来的样子。我的手就是我的手,她的腰就是她的腰。那是通往凡尔赛的铁道旁的路上弥漫出各种土色的温暖。那个关于博大精深的、全知全能的书的梦早已不复存在,早就梦到头了,它猛然又复苏了,或者是“重复”?此时此刻,在光天化日之下,此时此刻——只需要记下来就是了。一个蒙古族女人,或者圣人,背着背包,在奔跑,陷入沉醉或者恐惧中,穿过斑马线。可在另一个郊区车站的酒吧里,这天晚上站着一个孤独的客人,而店主则在擦拭着杯子,那只酒吧猫咪在桌子之间玩着弹子球,在那满是灰尘的玻璃上,那些残余的悬铃木树叶的锯齿状阴影晃动着,因为在铁路路堤上方的树叶后面,一列列灯火通明的火车司空见惯地“闪闪发光”,于是寻找另外一个词语的欲望油然而生——仿佛只要发现一个接近这个事物的词语,这整个一天似乎就取得了成功,在“一切自我呈现(翻译成我们今天的、世俗的说法就是:每种形式)”这个意义上说,“就是一种光芒”。

是的,终于正好有第三个声音,一个叙述的声音介入我们对这个成功的日子的试论中,不顾及逻辑顺序和正确的瞬间,朦胧不清,图像模糊,结结巴巴,踉踉跄跄,仿佛来自下方,来自矮林丛里,来自偏房里。——终于?或者可惜?有损于它?

幸或者不幸:一个“可惜”首先无论如何是少不了的;因为接下来肯定会倒退回钻牛角尖的地步。范·莫里森那首歌叙述的是一个成功的日子,还是一个仅仅只是幸福的日子呢?因为在这里,属于成功的日子,同样也是一个危险的日子,充满障碍、关卡、圈套,遭受折磨,步履艰难,可与奥德赛回家迷途上的日日夜夜相提并论。在对此叙述的结尾,人们每次都领会到,对于那个夜晚来说,理所当然要庆祝一番,又是大吃大喝,又是“绝妙地”爬上一个女人的床。只是在我当今这个日子里,危险既不是那巨人的投石器,也不是其他熟悉的东西,而危险的东西对我来说就是这个日子本身。虽说这无疑向来如此,特别是在那些好像远离战争和其他苦难的时代和世界区域里(有多少日记,无论出自哪些所谓的黄金时代,它们每天早上以种种打算开始,而晚上则通常注定以失败告终)——可是如此陷入失败,如此到了可以决断的时候,那么什么时候才会是这个日子,这个无非是我的,你的,我们的日子,之前什么时候的日子呢?它的问题在一个或许更加辉煌的未来变得更现实,更急迫,难道这没有可能吗?那些特殊的“对这个日子的要求”,且不说其义务,奋斗,游戏:这些日子完全自成一体,这些自由自在的日子,每个瞬间都可以当作可能来把握,至少此时此刻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在我们这些还算得上和平的地区里,它们变成了挑战,变成了可能的朋友,变成了可能的敌人,变成了赌博?当然,对在你和日子之间这样一种冒险行为,或者决斗,或者就是较量的存在、输赢和结果而言,还要取决于有没有任何第三者对你起到决定性的帮助,无论是工作,还是那些最美好的打发时间的方式,更不用说范·莫里森那摇摇晃晃的汽车旅行——事情就是这样,好像甚至连“小小的远足”这样一次行动都难以和这个要成功的日子相容——仿佛这个日子本身就是任务,要由我来实施(要带回家来,要收藏好),最好是当场,无一例外地在躺着、坐着、站着和最多稍微来回动一动时,懒洋洋的,就剩下看看和听听,或者也许根本只有呼吸,可这也完全是无意识的——没有意志的帮助,如同在这样一个日子里每每迈出别的生命步伐时一样——,仿佛这彻底的不由自主恰恰是某种对其成功起决定性作用的东西。这样一来,事实上恐怕会从中产生出一种舞动?

那么现在就可以勾画出每个人在这个日子的冒险行为截然不同的两种说法:一个说法是,比如在苏醒的时刻,成功地从那一个个梦中剔除那让人转移梦的踪迹的负担,只带上那些也许让日子变得缓慢、在世界事件中经久保持的重量;在清晨的空气中,世界各个不同的区域连成一片:同时伴随着最初的雨滴,这个清晨在火地岛上一丛灌木的叶子沙沙作响;下午那陌生的光芒会随之失去魔力,从一个时刻到另一个时刻,从而认识到一个从你自身产生而又欺骗你的海市蜃楼;接着属于成功的还有,用你辨别双重光芒的眼睛,干脆让黑夜降临,之后便可以叙述你这一天取之不尽的东西,尽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啊,那个瞬间,最终除了那个穿着蓝色围裙的老年男子站在屋前花园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而那个截然相反的说法呢?它必然很简短——比如说最有可能是这样:已经被黎明弄得晕头转向,一连串的不幸驱使着你,在出海的瞬间,他那命名为“冒险的一天”的船只倾覆在上午的汪洋中,甚至连中午的宁静都意识不到,更谈不上其间的时间,最后就停留在那个我们的主人公“大清早”本来要启程的地方,死死地停滞在黑夜里——而且也没有词语和图像继续描述他在这一天的失败,无非就是那些陈腐和干枯的比喻,像刚才的情形一样。

因此,从苏醒直到入睡的每个瞬间都不可小看,也就是说,它每每都描绘着一次经受过的考验(危险),这样一个日子对你来说才可以称为成功。可是与此同时,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通常就把唯一一个时刻看作成功的日子(而你对此的概念则与那个人人皆知的、有点自命不凡的概念不同),这难道不引人注目吗?“当我黎明时分站在窗前,一只小鸟倏地从我身旁飞过,发出一声鸣叫,就像冲着我似的——这就是一个成功的日子”(叙述者一);“今天在这个时刻,当电话里——尽管你只是打算把这本书读下去——你的声音把旅行的兴致感染给我时,这个日子就成功了”(叙述者二);“为了可以对自己说,这个日子是成功的,我永远都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瞬间——醒来时只要有呼吸,有气息,有unsouffle58,我就心满意足了”(叙述者三)。难道你也没有注意到,总体说来,关于这个日子的成功,在它还没有真正开始之前,就已经盖棺定论了吗?

我们不想,至少在这里,将单个瞬间,那个如此重要的瞬间,看作一个成功的日子!(我们只能认可整个一天。)然而,那些提到的瞬间,尤其是一夜睡醒之后最初那些完全清醒的时刻,无疑要为那美丽优雅的线条提供开端,或者起奏。当你为这个日子确立了第一个起点时,那么事情就要以这样的方式一点一滴地继续下去,并且形成一条高高的弧线。在我倾听一个声音时,它就向我展现出了这完整的一天的音调。这个声音不需要什么音量,它可以随便是哪一个,甚至就是纯粹的噪声,关键是我幸福地觉得自己聚精会神地倾听了。当你今天一早从椅子上轻轻地触摸那衬衫时,它的纽扣发出的咔嚓声不也有点像这样一种音叉声吗?是的,当我昨天早上不是盲目慌张,而是从容不迫地睁开双眼抓住我的第一件东西时,这样的情形不也是演示给我一种节奏,且这一天接下来的一个个东西恐怕也要以同样节奏去把握吗?对水或者风的感觉,一再如此,天天清晨都在脸上——或者适合于这里的不是“感觉”,更好是“领悟”或者干脆就是“发现”?——在眼睛上,在太阳穴上,在两手的脉搏上:难道不是每次都会成为一种合奏吗?为我与这个日子那些未来要素的共同行动合奏,我在它们之中升华,它们对我产生作用(回答首先被取消了)。这样成功的瞬间:旅途中的口粮?动力?——升华,相伴相随,始终如一,对精神而言,是气息,就是为了这样一个日子的持续;因为这样的时刻给予力量,所以对下一个时刻的叙述就可以以“在眼睛的投射中……”开始,又是依照一个对“瞬间”直译的说法,又是出自保罗的一封信里:在眼睛的投射中,天空似乎变蓝了,在眼睛的再次投射中,绿油油的野草似乎变成了绿油油的一片,并且……谁曾经历过一个成功的日子呢?到底谁曾经历过一个成功的日子呢?那么为此需要不辞辛劳地描绘那条线的活力!

从那条狂吠的狗嘴里喷出的气息穿过栅栏的缝隙,但却看不见狗。树上残留的几片叶子在雾蒙蒙的风里颤动着。郊区火车站后面不远就是森林。两个正在擦洗电话亭的男子中,外面那个是白人,里面那个是黑人。

当我错过这样一个瞬间时,这似乎就意味着我这整个一天失败了吗?这最后一个苹果,不是小心翼翼地摘下来,而是茫然地从树枝上拽下来——那么这个日子和我之间所有之前的协调一致都一无是处了吗?对一个孩子的目光没有感觉,避开这个乞丐的目光,承受不了这个女人的目光(或者干脆就是这个酒鬼的目光)——节奏中断,这一天就毁了?那么新的开始在今天就不再可能吗?在这个日子里不可挽回地失败了?结果对我来说,这个日子的光芒不仅减少到和其他绝大部分人一样的地步,而且还面临着从形式的光亮中堕入无形的地狱,这恐怕就是它的危险所在吧?所以,比如说,在这样一个不成功的日子里,纽扣碰到木头时发出的那种音乐般的咔嚓声,或许现在又会反复,我也会不可抗拒地当成噪音来听?或者我没有抓着一个玻璃杯,在一个心不在焉的时刻,“茫然无措”,它因此打碎了,那么这就意味着这远远不止是一个祸事,而是一场灾难——即使我周围的人自然都说,这不是什么灾难——死亡突然降临到这个正在逝去的日子里?我注定要认识到自己是众生灵中最胆大妄为的,因为我伴随着这个成功日子的行动,执意要变成像神一样?因为这样一个日子的思想——一刻接着一刻继续活动在其高度上,同时也带着一缕又一缕的光芒——毕竟只是一个像那个不幸的路西法59一样的魔鬼所拥有的东西?这样一来,我试论成功的日子每时每刻都可能转化成谋杀和故意伤害的故事,滥杀无辜、破坏、蹂躏、毁灭和自我毁灭的故事?

你将这个成功的日子与那个完美的日子混淆了。(对于后者我们要三缄其口,如同对它的上帝一样。)可能有一天,像任何一天一样,并不那么完美,可在它逝去时,你不由自主地默默喊道:“成功了!”。可以想象,在这样一个日子里,你同样痛苦地意识到,瞬间一而再再而三地失败了,而你在晚上还要那样详详细细地叙述一个戏剧性的成功,无论是对什么人也罢。那本书,正如你第一眼就感受到的,给这个日子扬起了正确的帆,你不久前把它落在了火车上,这必然不会意味着,与这个日子的天使的斗争已经输定了;即使你再也找不到那本书,但那种充满希望的阅读则有可能以其他方式继续下去——也许更加自由,更加不需要依托。此外,这个日子的成功还取决于我对种种与那条线的偏差所进行的权衡,不仅是我自己的,而且也包括那些女人赐予世界的(又是这样一个不美的词语,但它展示给了这个苦思冥想的人——“分类”?“斟酌”?“分配”?——没有更适合的)。“成功的日子”之行的前提看来对我自己是某种宽容,对我的天性,对我的执迷不悟,同样也是对每天所发生的事情的审视,甚至在最有利的情况下:客体的险恶,邪恶的目光,错误的时刻的一句话(哪怕只是被什么人在拥挤中偶然听到)。因此,在我行动时,关键取决于我让给自己的底线。我在多大程度上允许自己慢慢腾腾地走在路上,疏忽大意,心不在焉?在怎样无法镇定和不耐烦的情况下,在怎样重新错过的正义感的情况下,从我哪一次错失的举手之劳,哪一次冷酷地或者也只是那么随便说说的句子(也许根本久没有说出来)开始——从哪一次报纸头条,哪一次侵犯我眼睛和耳朵的广告开始,从哪一次刺痛开始,从什么样的痛苦开始,却依然保留着对那种闪耀的开诚,而依靠这种闪耀,与野草和天空那陪衬的绿色和蓝色相呼应,也呼应着偶尔一块石头的“灰色”,在这个相关的日子里,那“黎明破晓”似乎冲着我和这个空间飞奔而来吗?我对自己太苛刻,在不幸中对事物太不冷静,对这个时代要求太多,过于相信今天的一无是处:我没有节制地赞成这个日子的成功。是的,看样子,仿佛有一种特别的讽刺属于其中,面对我自己和那些日复一日的规律及事件——出自善意的讽刺——,还有,哪怕是一种以绞刑架命名的幽默。谁曾经历过一个成功的日子呢?

他的日子充满希望地开始。在窗台上,几支铅笔和一把椭圆形榛子像长矛似的堆放在一起。甚至连这些和那些东西的数量都使这个人感到惬意。在梦中,有一个孩子躺在一个光秃秃的空间里那光秃秃的地上,当他朝着孩子弯下腰时,孩子对他说道:“你是一个好爸爸。”在街上,邮差像每天早上一样吹着口哨。隔壁房子那个老妇人又关上了阁楼的窗户,要这样度过一天剩下的时光。开往新建筑区路上的卡车装载的沙子是飞沙的黄色,这个地区的丘陵就是由此构成的。掬水撩在脸上,伴随着郊区这儿的水一起,他意识到了“在品都斯山脉那边有约阿尼拉的水”,“马其顿莫拉斯提的水”,“桑坦德清晨的水”,那里的大雨看上去倾泻而下。伴随着耳边书页的翻动声,他远远地听到那一个个花园后面郊区火车缓慢进站时的叮当声,听到房顶上乌鸦叽喳和喜鹊格格的吵闹中有一只麻雀在鸣叫。当他抬头望去时,他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远处山丘森林边缘上方那棵光秃秃孤零零的树,透过它那好像在风中闪闪发光的网络,那片高原的光亮向下直透射进房子里。这时,在他读书的桌子上,那个织到桌布里的字母S连同一个苹果和一个黑色光滑的弧形砾石一道显现出一个图像。再次抬头望去时——“工作有时间,我有时间,我和它,我们都有时间”——现在因为这个日子乱哄哄的,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寻找过合适的词语,而是在默默地思考着:“神圣的世界!”他走出去到棚屋里,要为炉火弄些劈柴来,对他来说,这炉火与其说用来过夜,倒不如说更适合这样一个白天。就在要锯开那根又粗又硬的树干时,锯子卡住了,当他中断了节奏用力一拉,它被彻底夹住了;事情干到一半,他只能把锯子拽出来——更多地是“扯”——又从别的地方重新开始。这个过程重复着:锯条卡在那坚硬的树心里,拉来推去,直到它几乎没法再退出来……,接着就是使尽浑身力量,随之而来的更多是撕裂而不是锯开的木块就滚到这个日子那自以为了不起的英雄脚前。然后,当火苗正要燃起火焰来,却又连同那才咝咝作响的劈柴一起熄灭的时候,便是对这个神圣的日子的诅咒,用的恰恰是昔日那个令乡下的祖父扬名全村的说法:住嘴,你们这些鸟人,太阳,滚蛋吧。后来铅笔尖断裂也足够了,不仅仅这个日子,未来也面临危险。当他明白过来,正是伴随着那些不幸,这个日子本来会变得顺顺当当,早就又是另一个日子了。这徒劳的、深思熟虑感知到的点火——熊熊燃起的炭火噼里啪啦并变成炭黑不也同时意味着联合的神秘时刻吗?——对他来说似乎显现为一个化身,一个所有并不仅仅是个人的徒劳的化身,并且当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恐怕为了容忍而中断了。同样,大块劈柴迸到他的脚趾上毕竟也从来不仅仅是痛苦。因此让他也有了对另外的东西的感触,在同样的地方:好像是某个动物友好的嘴巴。这又是一幅图像——在这幅图像里,所有从他儿时起直到眼下的瞬间的一块块劈柴不是聚集在他各种各样的鞋尖、袜子和不同尺寸的儿童和成年的脚上,就是更多地滚动、翻转、飞舞、散落:因为那种不同的感触充满一种非常神奇的柔和,只要他在这片刻间留意的话,他就会惊讶。而且以相似的方式,于是他事后就意识到,过了一段时间,那些在锯木头时令人讨厌的东西毕竟在向他讲述一个完整的譬喻,或者寓言?为了他这个日子的成功。首先有必要轻轻地推一下,为锯齿找到开口,然后在锯口里继续锯下去。之后锯树干就进入了它的节奏,有一阵子很容易,也让人很开心,一下又一下:伴随着两边飞溅的锯末,那棵黄杨树上,一片片细小的叶子卷成小圈圈,从上面掉落的叶子沙沙作响,融入锯齿的嚓嚓声中;伴随着垃圾桶的咕咚声传来了高空之上喷气式飞机的轰鸣。接着,通常渐渐地,只要他依然全神贯注,就会提前感觉到,锯子陷入木头的另一个部分。到这里就意味着要改变节奏——让它慢下来,但是,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不中止或者没能来回松一松锯条,那是很危险的:即使节奏在不断变换,但整个锯的动作要保持一致;不然的话,无论如何,这个家伙就会卡在正当中。如果确实还有可能的话,就得把它抽出来重新开始,而后者,寓言这样教诲他,最好不要在同样的位置,也别离得太近,而是在一个全新的地方,因为……在第二次尝试时,一旦位置变换成功了,那么最终就能在树干的下半部那儿锯开了,因为在这里,对这个轻松拉锯的人来说,早已看不见锯齿了——他已经思绪万千,心不在焉,不是在制订晚上的计划,就是在将一个人类的仇敌锯成两半,而不是木头——,可是这样一来就会面临危险,如果不是这个被忽视的枝杈,就是(经常正好距离那个地方一指宽,在旁边锯开那么宽的木块,锯木人反而不费功夫)那个十分狭窄而越发坚硬的层面,在这里,钢锯一下子碰到了石头、钉子和骨头,而这个行动可以说在最后一个节拍上失败了:简而言之,对第三者的耳朵来说,是一次歌唱——对锯木人本身来说更多是一种刺耳的音乐——失败了。与此同时,他毕竟似乎就要到达这样的地步,锯木头本身对他来说理想地代表着对纯粹的快乐的梦想,因为此刻与木头待一起,相伴在一起,连同它的曲线、它的芬芳、它的花纹,是专心致志在测量着这个物质,同样也在探索它的特性和阻力。同样在这个日子里,那根折断的铅笔似乎也表明了……如此种种,不胜枚举。也就是说,他事后这样想到,在试论成功的日子时,恐怕关键在于,每次在不幸的时刻,痛苦的时刻,放弃的时刻——错乱和离题的时刻——,要表现出为这个时刻的其他游戏形式所应有的机智果断,使之转换,只有通过那种使人从狭隘之中解脱出来的意识,现在,刻不容缓,翻掌之间,或者干脆深思熟虑,才使得这个日子——仿佛这是为“成功”所要求的——或许会得到推动和鼓舞。

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你这个成功的日子看来几乎就是个儿童游戏吧?

没有回答。

中午了。夜里的白霜自行融化在园子的阴暗角落里,青草从蜷缩和僵硬中直起身来,轻柔的风掠过它们。一片寂静,它变成了图像,沐浴在阳光下,正行走在中午一条空荡荡的公路上,伴随着那些成双成对的、色彩斑斓的蝴蝶,它们突然从空虚中冒出来,看样子向后在靠近,每次都贴着那个行走的人那样近,以至于这个漫游者——在这些瞬间,他确实把自己看成这样一个人——以为在自己的耳际听见了翅膀的振动,同时也传递到他的脚步上。他走进那家几乎没人住过的房子里的时候,继那座郊区教堂正午的钟声之后,首先也听到了从西边那个邻近的地方(和这里其他地方一样,它没有什么过渡和间隔空间,从大街的另一边就开始了)传来了那样的响声,听上去真真切切:在召集四面八方所有零零散散的人。一个梦想图像又浮现在眼前,一座座荒芜的石山包围着坐落在盆地深处的大城市巴黎,从所有圆形山顶和山坡那无声的朦胧中,突然传来了那些宣礼员60洪亮的呼唤声,回响在这座城市上空。他不由自主地从他正在书写的字行上抬头望去,并且和外面那只猫一起穿过花园,穿过一条长长的、呈弧形的对角线,这时他想起来,曾经有另外一只猫每次都提示天开始下雨了,因为哪怕是最细小的雨点滴在它身上,它都会从很远的地平线上疾奔到屋檐下。他的目光四处巡视着,好几个星期以来一天又一天地观察着,那只硕大的梨子作为花园里最后的果实依然挂在那空荡荡的树上,手掌立刻就可以感受到这果实的沉重;在马路那边,在那个邻近的地方,一个黑发中国女孩背着色彩鲜艳的书包,穿过栅栏也不疲倦,抚摩起那只浅蓝色眼睛的阿拉斯加犬(他并没有听到那狗的呜呜声,可在他的想象中,那叫声越发持久);再放眼看去,透过两条大街联接点上的房子间隙,一辆开过去的火车瞬间反射着阳光,长短像一个单词,“单音节”似的照耀着路基上的小草。这时,他瞥见车厢里有一个空位子,座位被刀子划破了,并且被精心修补了,在那个僵硬的塑料制品上一针接着一针地绣着十字花,接着又缝合起来,他觉得自己被那只绷紧线的手抓住了。于是,他的死亡掠过他的额头;他盯着他们看,他们也盯着他这个无所事事坐着的人,神情充满理解,和他们生前迥然不同。在一天里,还能够做什么,发现什么,认识什么,重新找到什么呢?你们看一看:没有永恒之王,没有生命之王(哪怕只是一个“秘密的”)——却有日子之王!只是奇怪的是,在这点上,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就足以把他从那专横的皇座上拉下来。那个路人从巷子里逍遥自在地走出来,将大衣搭在胳膊上,停止了拍打自己的衣兜,并且很快又掉头回去。面对他,他的同行突然变得难以自制。停下来吧!但是毕竟处在心醉神迷之中,他无法再求得内心的平静:瞧那儿,乌鸫那黄色的鸟喙!林荫路尽头的棕色边缘上,锦葵花依然在独自绽放!那片用一条看不见的线牵动着的物体在降落时仿佛又要向着太阳升去,原来是一只熠熠发光的风筝!地平线上黑压压地堆满了如此巨大却又不知所云的词语!停下来,安静!(心醉神迷对他来说就是恐慌。)但是句号,结束,它——阅读、观看、同在图像中、这个日子——不再继续了。现在是怎么回事呢?突然间,在心醉神迷中形式和颜色的跳跃行列之后,夜晚尚未到来之前,死神阻断了通往这个日子的道路。一发命中,瓦解所有狂言妄语。照此说来,还有比成功的日子的思想更愚昧的吗?难道试论成功的日子不是要以一种完全不同的态度,即名副其实的黑色幽默态度彻底从头开始吗?难道为这个日子的成功连根线条,甚或是迷宫式的线条都画不出来吗?但这不就意味着,这种试论如此一再重新开始也是一种可能,它特有的可能吗?这种试论是必不可少的。这个日子(“日子”这个物)在当下这个阶段成了我不共戴天的敌人,不可能转换成一个对我富有裨益的志同道合的人,一个闪闪发光的楷模,一种持久的芬芳,那种对“成功的日子”的指责更多是些魔鬼般的东西,是恶魔,是混淆一切;一种纱巾舞,其后却什么都没有;一种引诱人的绕口令游戏,可之后随即就会被打上结;一种指引方向的箭头,可一旦跟从就会陷入圈套:或许吧,情形就是这样,只是它对我来说是不可想象的,因为时至今日我也许在试论这个日子的成功时经历了这一切失败,我没法说,现在也无法说,始终都无法说,有关成功的日子的思想是空想或者胡闹,所以,这也有可能就不是那么回事。但无疑我可以说,这个思想事实上就是一个思想,因为它不是我从书本里信手拈来或者冥想出来的,更多地是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在艰难困苦的时候,生机勃勃,每一次都使我深信不疑,那种充满幻想的生机勃勃。这种幻想就是我的信仰,而且这个有关成功的日子的思想就是在它那炽热的瞬间成形了,同它一起经历了无数次沉船,而每一次过后的第二天早上(或者下午),它都会富有生机地照亮我向前,就像莫里克61那首诗歌中一朵玫瑰“向前照亮”一样,而我借助它就能够一再重新开始,一定要尝试这个日子的成功——哪怕最终表明,这种结果是空洞或者干瘪的;因此,至少对所有的未来而言,这徒劳而执着的努力成为多余,那么这条道路也许对完全不同的东西会畅通无阻?再说这个经验也会持久存在:正是这个日子中的一无所获(在这里,甚至连变换的灯光都没有参与其中,也包括风,包括天气)却预示着最大的收获。一无所获,又是一无所获,还是一无所获。那么这个一而再再而三的一无所获有什么意义呢?它的意义非同小可。它与其说跟一无所有息息相关,倒不如说对这个日子而言有更多的可能,很多,非常多,对我,同样也对你。这里关系到:我们这些日子的一无所有,现在有必要让它“硕果累累”了。从早到晚(或者也包括午夜?)。我重申:思想过去是光芒。思想现在依然是光芒。

那个无名森林池塘的幽暗。雪云飘浮在巴黎大区的地平线上。铅笔的味道。落在“宝塔电影院”公园岩石上的银杏树叶。韦利济火车站最上层窗户里的壁毯。一所学校,一副儿童眼镜,一本书,一只手。太阳穴上嗡嗡作响。在这个冬天里,鞋底下第一次响起了冰冻强有力的咔嚓声。他看到了铁路涵洞下的光线那特殊的材料。坐在靠近草地的禾草堆上看书。在将树叶耙成堆时,突然嗅到了一丝类似于这衰退年份的气息。当火车驶进站时,它发出的响声一定是“碰击”声(而不会是“敲击”声)。最后一片从树上落下的叶子不是“沙沙响”,而是“啪”的一声。一个陌生人和他下意识地互相打了声招呼。那个老太婆又拉着自己的购物车去郊区周末市场。一个外地司机在这个偏远的地方很常见地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走下去。然后在森林里是那条路慢慢变绿了,昔日他和父亲走在这条路上,每次都要商量点事,在父亲的语言中,它甚至有一个名字,zelenapot,就是绿色大道。再就是临近郊区乡村教堂旁边酒吧里那个退休的人,祖父的表链从他的肚子上伸进裤兜里,呈一条弧线。而且有一次,他故意对一个年老的当地人那恶狠狠的眼光视而不见。这就是众所周知的“感谢打扰”(而不是不满):这样的转变一下子就成功了。可是后来,为什么在愉快的下午里,突然对接下来的日子,对这个日子彻头彻尾地感到恐惧呢?仿佛对面临的时刻来说再也无法渡过难关了(“这个日子将要和我一刀两断!”),再也没有出路了?那梯子靠在秋冬之交的树上——然后呢?各种蓝色的鲜花深陷在铁路路堤的草丛里——然后呢?停滞,惊慌,一种毛骨悚然,而无止境的缄默驱赶走了那明朗的宁静。伊甸园在燃烧。与之相反,或者为了这个日子的成功,现在又表明了,没有什么办法。“噢,早晨!”惊呼,没有效果。阅读结束了,日子到头了?话语表达到头了,日子到头了?而这样的缄默也排除任何祈祷,除非有那样一种诸如“让我回到早晨”、“使我回到当初”、“叫我重新开始”不可能的话语。谁知道,是不是有些谜一般的自杀暗暗地成为这样一种尝试日子成功的结果呢?这种尝试是以高涨的热情开始的,并按照那臆想的完美-线条在进行。然而,我的这个日子的不存在,它不是从另一方面告诉我什么了吗?我的内心里存在着一个错误的秩序?我天生就不适合这整个日子?我不许在夜晚去寻找早晨?或者允许?

他曾经让一切重新开始。这个日子过去整体上是什么样呢?当时,在高高位于巴黎大区上方的郊区火车外切道上,那个有关成功的日子的思想在他的心里又复活了。那样的炽热之前是什么,之后又出现了什么呢?(“Ausculta,ofili62,听着吧,噢,儿子”,博登湖畔教堂里的天使说,在那儿,黑色砾石上的石灰线已经为他临摹了贺加斯那“美丽优雅的线条”。)——先前所发生的,他这样回忆道,是一个噩梦的夜晚,那是在巴黎南郊一个平时完全空着的房子里的床垫上度过的。这个梦看上去就存在于一个彻夜的、静止的图像中。在这其中,伴随着始终不变的暮色和无声无息的空气,他发现自己被放逐到一个光秃秃的摩天山岩上,孤苦伶仃,要度过余生。随之所发生的,独一无二,而且它持续不断,心跳接着心跳,被世界遗忘的状态,笼罩在这个星球上的麻木不仁,是一种愈加炽热的渴望风暴,在自己的心里。但是终于苏醒过来时,看样子,仿佛正是这样一种彻夜的渴望将他的失落感燃烧殆尽了,起初无论如何如此。在那半是枯竭的花园上方,天空一片蔚蓝,很久以来第一次这样。他踩着舞步使自己从眩晕的感觉中得以解脱,“这个眩晕者的舞蹈”。他觉得眼前变得郁郁葱葱:花园围墙边的柏树。在悲伤和绿色的征兆中,他开始了这个日子。“没有花园我会怎么样呢?”他心想着。“没有花园,我就再也不想苟且人生了。”痛苦一直还在胸口作祟,一条龙,它在那里吞食着。麻雀落在灌木丛里,又一次恰到时机的鸟儿。他看到一架梯子,想要爬上去。在排水沟里,泥瓦工的标准木杆在游动,后面远处街道上,一个年轻的女邮差推着她带有黄色邮包的自行车。他没有读出“私人住地,禁止入内”,而是看成了“……禁止爱”。那是上午晚些时候,他让这个地方的寂静在行走时钻过那张开的手指。太阳穴,鼓起来的风帆。他今天还要结束一篇关于翻译的文章,终于也有了这样行动的图像:“这个译者感觉自己不知不觉地取得了成功。”工作还是爱情?去工作,就是要重新找到爱情。在那家北非酒吧里,那个站在柜台后的男人正说着:“噢,愤怒!哦,绝望……”,而一个女人进来时说“今天这里闻着不像蒸丸子,而像五香杂烩”,店主回答着“不,那不是五香杂烩,那是回归的太阳——感谢太阳。”赋予我这个日子,让我融会于这个日子。经过漫长的乘车路途,先是穿越城市南郊,然后又是西郊,漫步走过克拉马尔和默东森林,坐在露天一张桌子旁,停留在森林池塘岸边,翻译的草稿已经完成,而他写完最后一句时就宣布对此弃之不顾了:“不要自信满满地盯着这本业已存在的书,要向前看,把目光投射到那没有把握的事物中!”看样子,仿佛马路边上的草莓在注视的目光下变得通红似的。“风接受了它。”他想起了那只乌鸦,它嘶叫着进入他那孤独的梦中,“犹如一个反坦克导弹发射器”。到了下一个森林池塘边,他在钓鱼者酒吧的露台上吃了一个三明治。天下起了毛毛细雨,像纺线一样,仿佛它自得其乐。然后,就在正下午,开始了那次绕着巴黎外围高处的火车旅程,先是朝东,之后迂回往北,返回时又迂回往东——就这样,他仅仅在一天里就几乎绕着这个世界都市转了一圈——,其间,那个有关成功的日子的思想又复苏了,不,“复苏了”不是正确的词语,而必须称作“转变了”:其间,对他来说,那个有关成功的日子的思想已经从一个生存的思想转变成写作的思想。这个同时还在依然遭受那个噩梦夜晚之痛的心变得无比宽阔,就像俯瞰着“塞纳河高地”的情形一样(突然可以感受到那个行政区叫什么了)。幻想?不,真实的生活元素。那然后呢?现在,半年之后,秋冬之交,他回想起来,在经历了那样一个“目光投射”无比明亮的光芒之后,拉德芳斯区63旁边那个阴暗的、地下的路段简直就让他欢欣不已。在圣拉扎尔站64的回廊——用法语标识,直译出来叫做“孤独的脚步大厅”——里,他轻松愉快地听凭下班人群的拥挤和冲撞——事实上,他有一种处在下班高峰的感觉。在歌剧院旁美国运通公司的办公室里,他为自己争取到尽可能多的现金,之前一条长队里等着,怀着一种少有的、并非感到不快的耐心。他对这个办公室洗手间的宽大与空旷感到惊讶,在里面多待了些时间,四下看了又看,仿佛在这样的地方有什么可以发现似的。作为人群中的一员,他站在圣丹尼斯大街一家酒吧的电视机前,那儿正在放世界杯比赛,而此时此刻,他才想起自己心里不是滋味,因为他没有真正地如愿以偿,每每避免目光投向街道两侧房子的走廊深处和后院,那里聚集着成群结队的女人——看样子,好像这个可能忽视的行为也属于这样一个日子不可分割的部分。那后来呢?看样子,好像对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他都失去了记忆,唯有这样一个时刻还留在心里,那是晚上晚些时候,他膝盖上坐着一个孩子,在一张类似的学生书桌旁,时而忙着修改自己翻译草稿中的词句——记忆中浮现出一个双手变幻出不同凡响的图像——,而且对夜晚的时刻产生了影响。当时,我坐在一家花园酒馆里,和你对面的人无意间进入叙述中,而这种叙述成为可能最柔和的敞开心扉,或者是从另外的你出发,与我自己同行。这个日子始终铭刻在心,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像是火车那巨大的S弯道,只能够俯瞰,但在整个内心里感受到了,是所有弯弯曲曲的道路中最美妙的,平行于下面深处塞纳河的蜿蜒,只是蜿蜒得更加广阔;一个月后,在泰特美术馆65一个寂静的角落里,又在贺加斯调色板上的褶皱里找到了;又一个月后,在秋季波涛汹涌的博登湖岸边,出现在砾石的白色纹路里;此时此刻,又与我桌上的铅笔一起朝着一个方向奔去:这就是那个日子留下的轮廓。它的颜色半明半暗。它的修饰词,如同它给予我的那个思想,不言而喻就是“神奇”,这个词,在孤独地经历了那个夜晚的磨难之后,它的主导词就是“同在”。

那么试论成功的日子这个思想本身就是个成功的日子吗?

那是夏天前,燕子飞翔在花园上空,“那么高!”,我感染着一个年轻女人拉一拉草帽弧形帽檐的愉快,圣灵降临节66已经生动地展现在郊区夜晚的风中,樱桃树立在轨道两旁,上面挂着红彤彤的果实,那熟悉的公园得到了“胜利脚步公园”的美名——现在是冬天,比如说,我可以证实,它就显现在昨天那一再反复的行车曲线上,显现在铁道的护栏上,是浓雾弥漫的埃菲尔铁塔前那林间葡萄藤开着的灰色的花,是从拉德芳斯远处的尖塔旁一闪而过的白浆果,是从圣心教堂穹顶那只可感受而模糊不清的白色旁一闪而过的金合欢刺。

又一次:这个日子因此就是成功的吗?

没有回答。

我认为,不,我明白,凭借想象:有多少事情会和这个日子息息相关呢,唯独和这个日子。而现在,在我的生命中,在你的生命中,在我们俩的时代,就存在着它的时刻。(“Welostourmomentum”67,一个棒球队队长这么说,这支球队差点就赢了他们的比赛。)这个日子在我的掌控之中,就我的时间而言。如果我不是现在对这个日子进行尝试的话,那么我就永远地错失了它的可能,毕竟我这样认识到,越来越频繁地,怀着越来越大的怒气,针对我自己,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所度过的那些日子有越来越多的瞬间要告诉我什么,可我却越来越少地去捕捉它们,特别是珍惜它们。我不得不再次重申,我对自己感到愤慨,因为我没有能力抓住地平线上会让我抬头远望和心灵平静的光芒(进入平静,致信人保罗这样写道);因为写字台上杜鹃花的蓝色,开始阅读时还是中景,而翻过几页后已经成为辨不清位置的一个模糊的点;也是因为黎明破晓时,在花园灌木丛里,乌鸫那寂静的身影刚刚还是“那汪洋大海上这个日子之后夜晚小岛的轮廓”,可在钟摆滴答的瞬间就再也什么都不是了——没有意义,被遗忘了,被背叛了。是的,事情就是这样:随着岁月的流逝——那一个个瞬间越使我感到自己富有,就越强劲地冲着天空叫喊——,我看到自己是一个背叛我这个日子的人,日复一日。忘记日子,忘记世界。我一再重新打算要忠实于这个日子,依靠帮助,借助那些瞬间之力——“珍爱”,占有,这就是你用于“现在”的词语——,因为我想要抓住它们,思考它们,保存它们,而且天天如此。当我还没有避开它们时,就已经将它们完全忘记了,如同是要惩罚我否认它们,而这种否认无非就存在于我对它们的回避之中。这个日子意味深长的时刻越多,那么对我产生作用的时刻就越来越少,是的,就是这样的表述。今天一大早在狭路上听到那些孩子声音的时刻:它什么作用也没有产生,它在下午此刻,在带来降雪的云团涌向大陆时也没有什么效应——于是我觉得,那冬天的森林让它们“变年轻”了……难道这样说我要试论这个成功的日子的时机不就逝去了吗?我错过了那个时刻吗?我或许倒“应该早点起身”吗?这也许符合这样一个日子的思想,与其说是试论,倒不如说是赞美诗形式,一种也许事先徒劳的祈求?日子,对我产生些许作用吧,越多越好,穷尽你的所有。让我听到那柳叶长矛在穿过空气后落下时的嗒嗒声;让我看着那个左撇子窗口官员吧,他埋头在自己的书里,又一次让我等车票;让我领略门把手上的阳光吧——让我有所作为吧。我成了自己的敌人,毁灭了我这个日子的光芒;毁灭了我的爱情;毁灭了我这本书。这期间,我的一个个时刻越发经常地听起来像一个个纯粹的元音——“元音”:还有另外一个词语用于这样一个瞬间——,我就为之越发稀少地找到那个相应的辅音,因为在我看来,有了它,那些元音才会使这个日子生机勃勃地继续下去。那条沙子路尽头好像通向那个无名的池塘:啊!立刻就慢慢消失了,好像从未有过。神圣的东西,或者你,那个“比我强”的东西,它昔日是“通过那些预言家”说的,然后是“通过子子孙孙”,你在当下不是也完全通过这个日子说吗?那么我为什么不能把这种如此通过这个日子所说的东西抓住、领会、继续传下去呢?我相信这样要依靠想象,我知道随着每个时刻都要重新开始说。“它现在存在,它曾经存在,它将来依然存在”:为什么就不能像当年谈论“上帝”一样来谈论我今天的日子呢?

在这个成功的日子里——试论这同一日子的编年史——,那一粒粒小露珠落在乌鸦羽毛上。和往常一样,有个老妇人站在售报亭里,说着心里话,尽管和昨天不是一个人,并且早已买好了报纸。花园里那个梯子有七根横木,它是应当走出自身的完美化身。郊区那些载重汽车上的沙子显示出圣日耳曼德佩区门面的颜色。一个年轻女读者的下巴碰到了脖子。一个铁皮桶拥有了自己的形式。一个邮筒变成了黄色。那个市场里的女人把自己的账单写到手心上。在这个成功的日子里,一个烟头在排水口里滚动着,同样,一只杯子在树墩上冒着热气,在昏暗的教堂里,一排椅子被阳光照得通亮。咖啡馆里那几个男人,甚至连那个爱吵闹的孩子,都沉默了好一阵子,那个外地人也和他们一起沉默了。在我的工作中变得敏锐的听觉同时也敞开了我对周围的嘈杂声的心扉。你的一只眼睛比另一只小,那只乌鸫跳过丛林灌木,而我在最下面的树枝向上弹起时则想到了“上升气流”这个词语。最后甚至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在这个成功的日子里,一种习惯将会停止,一种想法将会消失,我将会感到吃惊,因他,因你,因我自己。并且除了“同在”还会有第二个主导词占上风,就是“和”。在房子里,我将会发现一个直到此刻被忽视的、“人们可以居住!”的角落。在拐进一条巷子里时,“我在哪里呢?我还从未来过这里!”将会成为闻所未闻的时刻,同样,面对矮树篱里那半明半暗的中间部分,将会出现“新世界!”开拓者的感觉,在一小段超越了那习以为常的东西的路途上,回首望去,将会发出“我从未见过它!”的呼叫。你的平静同时将会是一种惊讶,如同有时候发生在小孩身上一样。在这个成功的日子里,我将会完全充当它的媒介,和这个日子朴朴实实地共同走去,我将会被太阳照耀,被风吹拂,被雨淋湿,我的动词将会是“听任自便”。你的内心同样将会变得多姿多彩,犹如在这个日子进程中的外部世界一样,而奥德赛的修饰词,也就是那个“四处漫游的人”,你将会在这个日子最后把自己翻译成那个“多层面的人”,这样的多层面将会在你的内心里舞动。在这个成功的日子里,这个主人公也许会“嘲笑”他的不幸(或者至少在第三次发生不幸时开始笑起来)。他也许会处于那些形式的包围中——哪怕只是落在地上各种各样的树叶也罢。他的我-这个日子也许会敞开为世界-这个日子。每个地方也许会获得了它的瞬间,他也许对此可以说:“事情就是这样。”他也许会和他的死亡达成了默契。(“死亡从未破坏过这个日子的兴致。”)他对所有东西的修饰词也许会是一个永久的“面对”,面对你自己,面对一朵玫瑰,面对沥青路,而物质,或者“物质性”?也许会向他呼喊着创世,没完没了。他也许会欣然为之,也许会开心地什么也不做,而在这期间,也许背上的重负会给予他温暖。一瞬间,“投去一个目光”,说出一个词语的工夫,他也许会突然变成了你。在这个日子最后,你也许会呼唤着一本书——远远超过了一本编年史:《成功日子的童话》。到了最后的尽头,也许还会出现那伟大的遗忘,也就是这个日子必须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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