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太太大概六十岁,或者六十五岁。我平躺在一把朝着游泳池的躺椅里望着她。这是一个设在一座现代化大楼顶层的体育俱乐部的游泳池。人们可以通过一扇扇巨大的玻璃窗看到整个巴黎。我在等待阿弗纳琉斯教授。我经常约他在这儿会面,讨论一些事情。可是阿弗纳琉斯教授没有来,我就看着这位太太。游泳池里只有她一个人,水一直浸到她的腰部。她注视着站在她上方,给她上游泳课的穿着厚运动衫的年轻游泳教师。她按照教师的口令,靠在池边做深呼吸。她做得很认真,很卖力;她从水下发出的声音就跟一辆老式蒸汽机车一样(这种富有诗意的声音,今天已经听不到了;对一些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声音的人,我只能用在游泳池畔做深呼吸的老妇人的喘息声做比较)。我看她看得出神了。她那种使人忍俊不禁的滑稽腔调使我着了迷(那种滑稽腔调,游泳教师也看到了,因为我似乎觉得他的嘴角一直在微微牵动),可是这时候有人对我说话,分散了我的注意力。过了一会儿,我正想重新观察她时,她的游泳课已经结束。她穿着游泳衣沿着池边往前走去,在超过游泳教师四五米远时,她回头向他微微一笑,并做了一个手势,我的心突然收缩了一下:这种微笑,这种手势,只有二十岁的妙龄女郎才有!她的手轻轻地那么一挥,姿态优雅,使人赏心悦目,就像她出于好玩,把一只彩色皮球扔向她的情郎一样。这个微笑和这个手势充满着魅力,可是她的脸庞和身躯已经不再能吸引人了。这是一个淹没在已经衰老的躯体里的富有魅力的手势。可是作为一个女人,即使她应该知道自己青春已过,不再像从前那样楚楚动人,在这种时刻,她也忘乎所以了。我们身上有一部分东西始终生活在时间之外;也许我们只有在某些特定时刻——大部分是没有年龄的时刻——才会意识到自己的年龄。无论如何,在她回首一笑,向游泳教师(他已经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做手势的当儿,她已经完全记不得自己有多大年纪了。亏得她做了这个手势,在一刹那间,她那种不从属于时间的魅力的本质显现出来,把我迷住了。我心里异常激动。这时候,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了阿涅丝这个名字。阿涅丝!可是我从来不认识叫这个名字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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