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群熟人吃饭。席间有人热情地对我说:“我又新出了一本书,改天我拿来送给你。”连声称谢,心中却有点愧疚。他送了好几本得意之作给我,而今恐怕都已化为纸浆了。
他哪里知道,我有一个羞于启齿的习惯,那就是扔书。这个毛病是怎么养成的,不知道,估计和长时间居无定所有关。毛病一旦养成,就很难改变了。而今书架上的书往往就那么几百本,数量基本恒定,书名经常变换。
扔书之后自然痛快,可是扔的那一刻还是会犹豫不决。买书向来谨慎,手里有的书大多还算物有所值。一本书扔出手,要么是与我性情不合,要么是志趣全然相左,且营养不多。
扔掉了余杰所有的书。这是我记得的最快意的一段经历。还有什么比得上直接把一个秃子的假发扯掉更残忍也更痛快的事情呢?
我也扔掉了所有周国平的书。感谢他曾经在我的中学时代像一个假圣人那样得到我的崇拜,使我不至于像我的同学们那样成为少年犯。
我还应该扔掉几本董桥的书。陈子善编的那本《董桥文录》最值得一扔。董先生那自以为通透的文字,和纸浆是有相似之处的。扔。
印象中契诃夫、屠格涅夫很适合扔,顺手。这二位老人家被中国的翻译家们千般折磨,被中年作家们榨尽血汗,早不成人样了。扔。
至于《科学的历史》《宽容插图本》等等书籍,分量够沉,扔起来更有快感。如今的书商太聪明了,变了方儿地炒冷饭。把几块钱的东西做成几百页的厚本子,价格嘛,当然是以前的N倍。实际呢,除了字体放大外,无非就是在书里加一些莫名其妙的图片。这样的书,只能让人把对书的爱好变成仇恨。
西门媚说,她有一次买了一本书,名字叫《遍地风流》,作者是她喜欢的阿城。哪知道拿回家翻开一看,作者不是阿城,而署名阿成。书也不叫《遍地风流》,叫《胡地风流》。她一怒,把那书就从窗户扔出去了。她说,那是她扔得最痛快的一本书,因为她太愤怒了。可见一本书扔得痛快不痛快,关键是看它给你带来多大的愤怒。
相比之下扔熟人写的、熟人送的书就没有那么痛快了。别人辛辛苦苦弄了一本垃圾书出来,也花了不少心血,本来应该好好地放在书架上,哪怕是书脊朝里,也是尊重。可是人就是这么怪,你想将某种恶心东西宽容地视同无物,那它就偏偏会成为你辗转反侧的理由。看见这样的书出现在书架上,唯有扔之方后快了。小心翼翼把别人题有什么“雅正”“斧正”以及签名的扉页撕去,那一刻简直让人产生恶魔般的快乐。
此刻浏览书架,似乎听见战栗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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